【書摘】《護國丸——被遺忘的二戰臺籍海軍史》:葉水金的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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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護國丸──被遺忘的二戰臺籍海軍史
作者:陳柏棕
出版社:月熊出版
出版日期:2018年7月25日


1944年11月7日特設巡洋艦護國丸,艦長水野孝吉,載著300名臺籍海軍特別志願兵從基隆港出發前往日本。同年11月10日凌晨,航行至九州外海古志岐島燈塔海域附近,遭美軍潛艦(Barb,編號USS-220)魚雷擊沉。

護國丸事件,是臺灣海軍特別志願兵於太平洋戰爭中犧牲人數最為慘重的一次。

|葉水金證言|

葉水金,一九二六年生,臺北新莊出身。
臺灣海軍特別志願兵第二期,館山海軍砲術學校特十二期練習生。

我從高雄海兵團結訓後,就被派往館山砲術學校。我們這些要到海軍學校的三百人,先集合坐車到基隆港等船,在港口附近的宿舍住了兩晚後,才坐上護國丸出發。護國丸是一艘上萬噸的大型船,原來是負責南洋的補給任務,是一艘非常優秀、最好的運輸船。因為船上配備高角砲、機關砲,所以也可以作為戰船。聽說它原本的船速有二十二節,速度很快,但是有次到南洋補給時被水雷擊中,導致船身有破口,速度只剩下八節,因此打算要回日本修理。

護國丸的船艙有好多層,我被安排在甲板下方的船艙。當時船艙裡面人很多,包括一些要從南洋回去日本的人。多半時間我們在船上無事可做,只有在某些時間會輪流到甲板上,監視海面上是否出現敵船,或者是有沒有飛機從空中飛過。

那時在甲板上負責監視的人發現有魚雷來襲,雖然護國丸閃避掉一枚魚雷,卻因為船身受損而速度變慢,導致被其他幾枚魚雷擊中。在船被魚雷擊中前,我到下一層的左側船艙去找朋友呂登貴聊天。他是泰山人,我們在訓練所時被分在同分隊,但到日本後便會被分派進不同學校,我是砲術學校的練習生,他有可能是被分往航海學校。當我和他說完話,正走在回去的路上時,船就被魚雷擊中,後來我再也沒看過呂登貴。那時的魚雷可能是先擊中靠近他們的一邊,他沒有逃出來,死了⋯⋯

船被魚雷擊中時發出「鏗鏗鏘鏘」的聲音,就像切換火車鐵軌時發出的噪音。魚雷爆炸後立即竄起像鞭炮灰一樣的黑煙,同時電燈也全部熄滅。船身瞬間傾斜四十五度,幸好船裡有防水艙,及時將艙門關起,所以船不至於馬上沉沒。我拚命地跑回船艙,心想這下死定了,若船被魚雷擊中,一定是穩死的,應該是沒辦法活命了⋯⋯

我好不容易回到船艙,便趕緊和同年(期)兵劉木土一起上到甲板。劉木土戰後在基隆的肥料廠食頭路(工作),曾來新莊找過我一次,現在已經沒有聯絡了。我們上到甲板後,看見副艦長正在訓示,好幾個同年(期)兵也在甲板上。副艦長對大家說:「你們要快點離開!潛水艦還會從右方發射魚雷!」話還沒說完,果然魚雷又從副艦長所指的方向襲來。原本船身已經傾斜成一高一低,而且低的一邊已經吃水,現在又再度被魚雷擊中,副艦長旋即命令我們趕緊逃生。那時我在甲板上沒有看見艦長,聽說是他不願意存活,想與船共生死。而副艦長後來則活了下來,還向大家慰問說:「你們運氣不好,遇上這種事⋯⋯」副艦長是個很有情義的人,當我們到學校後,他還寄來慰問金給我們。

副艦長要大家逃生後,在甲板上的人紛紛跳下船。這下不快逃不行。但我想若要跳到海裡,一定要抱著東西才可以,趕緊從船上拔下兩塊木板抱著,再向下跳。但是船的傾斜幅度很大,從上往下看有差不多五、六樓的高度。從這樣的高度跳下去,木板根本抱不住,我隨即沉入海裡。好險我浮上來時正好抓到一張草蓆,便雙手緊緊抱著它隨海浪漂浮。

十一月十日凌晨三點多,一片漆黑,幸好海浪不洶湧,還可隱約見到月眉(弦月),以及些微的亮光。當時海面上盡是抱著木板漂浮的戰友,大家還一起唱軍歌互相鼓勵、不要失志。但後來都被海流沖散了,彼此離得越來越遠。很多人都死了,和護國丸一起沉入海底。

天亮後,看到飛機由上空飛過,我們拚命揮手,但飛行員可能沒有看到,也沒有回應,後來是掃海艇將大家救起。掃海艇的船員從船上放下繩索,要我們綁在身上再拉我們上船。若無法綁上繩索的人,就只能讓他們自生自滅了。由於全身都是黑油,黑麻麻的,船員便將我們的衫褲全部脫掉,再發來一張毯子,我們的模樣實在是很狼狽。經歷過沉船,在我們三百人之中最後只有八十八人存活下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