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莒光作文簿—我在馬祖當兵的故事》:用LINE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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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莒光作文簿—我在馬祖當兵的故事》
作者:陳廷豪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時間:2018年6月

心衛中心的故事:用LINE諮商

我還在反覆咀嚼小王第三次的來訊內容,到底會是什麼意思時。

當天半夜,他就又再傳訊息過來:「廷豪,你睡了嗎?」

小王,他是我新訓的同梯弟兄。雖然後來下部隊,彼此分發到不同的單位,但我們依然保持聯絡,例如,他會請我幫忙買當地的特產寄回台灣給他,而我既然在馬祖當兵,當然也樂得幫忙推薦一些好酒、零嘴,促進經濟活動。然而,有一天,他傳LINE訊息過來,內容卻不是請我幫忙買東西,而是抱怨。

「我快崩潰了,事情超多超雜。」

「哈哈,加油啦!」我隨手回了一下。

我認為他只是要找我打屁,所以我也沒多花心思,僅隨意回一下訊息。畢竟,在軍中,這種類似的小抱怨實在太多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看有沒有人,能幫忙把我從這邊調走。」

「啊?怎麼了?」

「我們這邊是小單位,軍官多,義務役的兵很少,但,事情也都是我們義務役的在做,常常被凹。我們人就那麼少了,每天還要幫長官做東做西,有夠累。」

「是喔,熬過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熬過去啊,要挺住啊!」我打了一句看似安慰的話。

「哈。唉唉,好吧,謝謝啦,我會加油的。」

就這樣,很簡短的對話。我也不以為意,沒特別放在心上,只覺得是一般的打屁聊天而已。但沒想到,隔沒幾天,他又傳來。

「廷豪,你是不是在擔任心輔工作?」

「對啊,怎麼了?你需要幫忙嗎?哈。」

「我只是在想,會去你們那邊的,也就是,會被列成個案的,通常是怎樣的人啊?」

小王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個樂觀的人,所以,我仍然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打哈哈,於是,我便跟他講一個傳奇退伍學長的故事。

「很多狀況啦,各種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有。我還聽過,一位已經退伍的學長,為了躲站哨去開醫生證明,說鋼盔會壓到視神經,所以不能帶鋼盔。」

「喔?壓到視神經,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總之,長官們也都不相信,而且那位學長平常看起來就混混的,於是便要他提出醫生證明再說。後來,你猜結果怎麼樣?」

「真的有這種證明?」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聽他們說,就竟然真的有!」

「怎麼辦到的?」

「他去找了婦產科的醫生!」

「哈哈,這樣也可以?是認識的醫生吧。」

「哈,不管是不是認識的,我們都快笑死了。」

「那後來呢?」

「後來連上也沒辦法,因為有了醫生證明,就還真的不排他哨。只是,後來聽說,雖然他沒被排哨,卻被排擠。」

「靠,這也太白痴了。」

「怎麼樣?你也想去開醫生證明嗎?」我笑著問他。

「沒啦,我只是問問。」

「要幫忙買酒可以,但要開證明我可沒辦法喔。」

「哈,好啦,有需要再找你。 」

就這樣,我用一個傳奇的笑話,結束了第二次的對話,因為我一直把他當作是在軍中無聊,想找我聊天的人,我把他當作朋友,而不是來尋求幫忙的人。

過了幾天,他又來訊,這是第三次,他跟我多問心輔工作的細節。

「廷豪,心輔工作會很難嗎?通常你會怎麼對待來找你的人呢?」

「這種工作,感覺起來只是『在聊天』,但也不能說很簡單,因為你必須要照顧到對方的情緒,有時候就需要一些技巧。」

「是怎樣的技巧呢?」

「就基本的來說,比方說『同理』,就是要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看事情,要能感受對方的感受,或者是『傾聽』,要專注聽對方講話,並適時給予一點回應,讓對方受到尊重。」

「嗯……這確實很重要。」

「怎麼了嗎?突然問這個?」

「啊,沒有啦,就只是隨意問問,好奇而已,哈哈。」

「嗯嗯,真的沒事喔?」我多問。

「沒啦。」

「沒事就好。」

第三次的對話,有點刻意,感覺他欲言又止,只是再追問下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他也沒多說,就結束了這次對話。但,我印象一直很深刻,隱隱然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我還在反覆咀嚼小王第三次的來訊內容,到底會是什麼意思時,當天半夜,他就又再傳訊息過來。

「廷豪,你睡了嗎?」

漆黑的寢室,我被手機的震動弄醒,看著手機銀幕,跳出這則訊息,我有點不安,便立刻回訊:「還沒睡,怎麼了嗎?」

「如果連續好幾天失眠是怎樣?」他問。

這句話,我嚇到了。「失眠?你怎麼了?」

「我這一陣子一直很淺眠,還會作惡夢,不然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只平日,連放假回家都這樣。」

「什麼?你該不會,也會覺得食慾不振吧?」我進一步追問。

「嗯……的確,最近吃不太下東西,體重好像也有掉一點。」

「那你放假的時候呢?回到家裡也是一樣嗎?你有做什麼讓自己開心一點的事嗎?」

「我這幾次放假,都懶得動,只想一直關在家裡,那邊都不想去……。」

「小王,老實跟你說,依我的認識,睡眠品質不佳、食慾不振,加上自我孤立,還有對有興趣的事物失去動力等,這樣就可能會是……。」

「會是什麼?」

「憂鬱症。」

「……」他已讀不回。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過去,我看著手錶,夜已深。嗯,想了一下,決定還是要打通電話過去。小心翼翼爬下床,走出寢室後,立刻撥出號碼。

「喂,喂,小王嗎?你睡著了嗎?」

「我……」

「你怎麼了?還好吧?」

「不好意思,我剛剛覺得淚水在我眼框打轉……」

後來,跟他深聊才知道,他狀況真的不是很好,事情很多,常常要加班,且最近還有「下基地」這個大任務要執行。

只是跟營長反應勤務很多,但營長卻沒有積極處理,還一直要小王樂觀面對,並對他說:「別想太多,只要跟著營長的腳步下基地就對了。」轉去跟輔導長訴苦,輔導長卻說:「心情低落,感到人生沒目標,就志願役簽下去,就有目標了。」長官們這般的說法,實在是讓小王覺得很無言。

該單位沒有心衛中心這種地方,連上又都是軍官,很少義務役兵,所以也沒什麼可以聊天分享心事的對象。回家跟家人說,待過兩棲特戰隊的爸爸,卻也只要他撐過去,要有男子氣慨一點,當兵是每個男人的必經之路。因此,他只好咬牙一直撐、一直撐,撐到連樂觀的他都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太過軟弱了。

「廷豪,我這樣是不是很懦弱。」

「不會啦,每個人都會有情緒,也會有低潮的時候啊,很正常的。」我試圖安慰他。

「聽你這樣講我就比較放心了。」

「那,你有打算怎麼辦嗎?」

「唉,我也不知道。還是,你有什麼建議嗎?」

「我覺得,或許你真的可以考慮去看一下醫生,精神科或是心理科。」

「看醫生有用嗎?」

「在軍中,有醫生的診斷證明,再去跟長官反應身心狀況,這樣會比較有效果。畢竟,醫生是專業。」

「嗯,說得也是。」

「真的,不要覺得看醫生是什麼丟臉的行為,當然如果想要找我聊天,也是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好!」他允諾。我又再講些支持和鼓勵的話,待他心情比較平復後,我才放心地掛掉電話。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後,他也再傳訊息過來跟我說,他真的去看了醫生,醫生確實作出輕微憂鬱症的判斷。有了這個診斷證明,再向長官反映,果真他順利地調離原單位,減輕不少勤務壓力,也不用下基地了。

「廷豪,真的很謝謝你,幫我那麼多。」

「不會啦,也沒幫什麼。」

「對了,上次買的酒,我和我爸都覺得很好喝,我想再請你幫忙多訂幾瓶寄過來台灣好嗎?」

「好啊!當然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

當下,我覺得,他又變回了我原本認識那樂觀的小王了。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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