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埔頂寒、海底燒」:捕鰻苗的朋友,今夜海水溫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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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一月中旬,好幾天的寒流來襲,我一直在想念著一群不太熟的朋友,他們不知道過得好嗎?他們的工作,是下海捕鰻魚苗,聽說陸地越冷,海水越溫暖,如果再加上下雨越大,海水越混濁,鰻魚苗很可能視線不好,也就越容易被捕抓到,這是我在氣溫8度的清晨5點半,在蘭陽溪出海口遇見的捕鰻人,他告訴我的經驗談。

開始注意到宜蘭海邊的捕鰻人,是在2016年歲末冬季時,剛剛搬居到宜蘭生活,很喜歡天未亮就開車到海邊,等待龜山島旁的太陽暖暖出現,結果朋友告訴我,這時在宜蘭河、蘭陽溪、冬山河三河交會的沙灘地,正是捕鰻魚苗的旺季,11月到隔年2月,整晚海邊都很熱鬧,有著大大小小的帳篷在那生活、捕鰻苗,於是我來到了這龐大的帳篷區,也就是壯圍廍後村外海的沙灘地,俗稱「蘭陽溪出海口」。那時,我拍了一些清晨捕鰻人照片及影片,給班上小孩看,沒想到我在蘇澳岳明國小的學生,馬上有一個孩子跑上台跟我說,老師,我爸爸也會去捕鰻魚苗喔!他在黑版上,幫我們畫出了高價值「白鰻」跟沒價錢「鱸鰻」的幼苗樣子,很仔細地分析兩種的不同,以及如何捕抓的方法,認認真真幫我們上了一次豐富的捕鰻苗課程,讓我印象很深刻。

隔天,孩子的媽媽用一個透明的塑膠瓶,裝了好多尾鰻魚苗來學校,給全校小孩認識,鰻魚苗細細長長,全身白白的就是白鰻,中間黑黑一條線的則是鱸鰻,小孩不但每個人看得眼睛大大的,到後來,甚至於把一隻不小心陣亡的鰻魚苗撈起來,量牠身長,得到的結果是6公分。之後,我特地跟著這位媽媽去賣鰻苗,看到收鰻人用大大的盆缸,鋪上黑色塑膠布,拿著白碗盛裝分辨,黑鱸鰻沒人要,白鰻苗則價值高,一尾一尾點數量、算價錢,但這個價錢是波動的,貿易商隨著數量多寡而改變收購價,波動的幅度,從一尾30元到120元都有可能。

白鰻,聽說大部分都外銷到日本去,以現今高科技的養殖技術,還無法進行人工繁殖,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下海冒著生命危險捕鰻苗。捕鰻時間,從傍晚到天亮,因為鰻苗是夜行性動物,要從大海游回河川生長,這趟旅程中,近海會遇到小漁船捕撈,海岸邊則會有兩人一組或三人一組的定置網捕撈法,以及一個人拿著三角器具拖拉的捕鰻人。

冬季海邊搭帳篷、捕鰻苗的生活,想必是非常辛苦。2017年10月底,我在下班時來到海邊,58歲的陳先生正在那蓋臨時住屋,他是台東長濱阿美族人,第二年來,原本他是成衣廠老闆,還一度到馬來西亞開過工廠,但後來都收掉了。他說第一年比較晚到,大約12月時,所以抓比較少,這次很早就來搶位置。他跟我介紹,最靠海的小帳棚,他們稱為「小烏龜」,因為移動機動方便,天冷時,一上岸可以躲在裡面挑鰻苗,通常在地的捕鰻人都會有,像他們要在這裡捕三、四個月,所以必須要蓋這種大屋子,是自己給自己的免費旅館。捕鰻苗時,還是穿青蛙裝比較方便,因為在海水裡面其實比較溫暖,但一上岸就會很冷,青蛙裝裡面可以穿很多件褲子,雖然海水比較容易灌水進去,不過穿這樣不會冷到,有年輕人穿防磨衣潛水裝,行動比較方便,但是上來時會很冷,自己有年紀了,受不了。第一年來,他也是請教人家怎麼捕,以前小時候,在台東長濱,他們是會捕小魚苗,但是比較少捕鰻魚苗,那時候族人不知道要捕這個,直到這二、三十年吧?才開始慢慢有族人介紹來這裡捕鰻苗,去年價錢好時,聽說一尾還有一百二十元,等到他來的時候,只剩下五、六十元了。捕鰻魚苗,他覺得要有勇氣、體力、與腰力,而且要隨時注意不要被大海浪沖走。

2017年11月初,早上約6點半,我則遇見了來自台東成功的宋先生,58歲,與太太第一年來。他帶著一隻狗、一隻八哥鳥,狗是流浪狗,養了兩年,非常乖,我遇見他們時,太太正拿著大毛巾幫狗狗擦身體,感覺好像在照顧自己的兒子一樣親密。八哥鳥是自己飛到他們家下面築巢,他開始餵食後,就變成他家一份子。兩個兒子都長大了,一位軍人,一位黑手,也都結婚了,前年自己才退休,原本住桃園大溪,當大卡車、全吊車司機,退休後回故鄉成功,聽老鳥說,這裡捕鰻苗不錯,所以就來試試了!他還特別跟我說,下海時還是要注意安全,要穿救生衣,救生衣是這裡壯圍的派出所借的,只要去登記,派出所就會借你到二月,這裡的警察還真不錯哩!

2017年12月初,下雨的清晨五點半,天還深黑,但是小帳棚四處散佈,時而燈亮,時而熄滅,走到出海口沙灘地,發現一個較大的帳棚,燈也較亮,過去跟一位大哥打招呼,大哥,有沒有抓到很多呢?可以讓我拍拍照嗎?他一開始有點錯愕,後來很大方,直接拿桶子讓我拍,一大群鰻魚苗在桶子裡面游來游去,他跟我說,應該有一百多尾,成績算不錯! 他是宜蘭在地人,跟兩個朋友一組,用大網子撈捕,約35尺,是屬於這種捕法的最小尺寸,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種方法,成效還不錯。後來一位穿潛水衣的年輕人走回來,放下黑網,讓他開始挑鰻苗,要把黑樹枝甩動,看看有沒有透明線在動,就可以分辨出鰻魚苗在哪裡,原來捕鰻苗,除了體力要好,眼力也要好,細小透明的鰻魚苗,真的不容易被發現。

當天,我還遇到一位黃大哥,這天他只捕到2條,從凌晨三點忙到六點,他說,還有人一條都沒有捕到呢!而且,原本昨天是一條90元,今天只剩下70元了。65歲的他,台東成功人,很早搬居到瑞芳,曾在猴硐開採過礦坑,大約民國71年,常常沒錢要先跟老闆借薪水,才有辦法買菜煮飯吃,後來發生礦災,礦場停工,才再換工作。做過非常多的工作,都是很勞動的,最後一項工作是幫忙開基隆客運,卻不小心發生意外撞到人,所以兒子勸他退休了,不要再做了。問他來捕鰻苗幾年了,他跟我說已經5年了,今年非常不好,實在很糟。一個晚上,他大約要下海七趟,每一趟大約走五百公尺,累積下來應該約有三公里半,他說你們讀書人不知道,那是很累的啊!

2018年1月中旬,星期假日清晨,我再度來到出海口。我第一位遇到的捕鰻人,竟然是之前正在蓋住屋的陳先生,談沒幾句我就直覺我認識他,他也想起我來,看到他剛上岸,抽根菸,手裡除了漁具外,還拿了兩顆橘子。他告訴我,今年成績不好啊!從11月開始,到現在1月,已經快三個月了,每天下海捕撈,最好的時候只有三、四十尾,最慘的時候,忙了一整晚,只有2尾。最近價錢比較好,已經一尾一百四了,不過,今天可能不到十尾。我不好意思讓他在岸上冷太久,而此時的海邊,火紅的太陽已經升起,那暗紅已轉變成火焰紅,正是最迷人的時候,我趕緊跟他告辭,深深地祝福他。

捕鰻人說,「埔頂寒,海底燒」(台語),親愛的捕鰻苗朋友,今夜的海水溫暖嗎?似乎越冷,鰻苗越多,在這麼辛苦的環境下討生活,衷心地祝福大家,都能大豐收。

關鍵字: 養殖業鰻魚宜蘭漁民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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