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航空自衛隊的柔性宣傳法：入間航空祭、藍色衝擊的浪漫「暖」實力

兩架藍白機身的飛機，從空中的同一個交點出發，噴出的白煙像是萌出新芽的兩瓣葉片，繼續往下看，白煙從各自的弧度到結成交點，在天空中竟劃出一顆巨大的愛心，接著，自遠方衝刺的另一架藍色飛機，拖著綿長的白煙，彷彿丘比特的箭俐落地穿過愛心中央，亦像是穿進了觀眾激動的心房，現場快門聲、驚呼聲、鼓掌聲此起彼落，這是「入間航空祭2017」中最受歡迎的重頭戲——「藍色衝擊」的飛行表演。

「藍色衝擊」（ブルーインパルス、Blue Impulse）是日本航空自衛隊（以下簡稱為「空自」）最知名的飛行表演隊之一，正式所屬名稱為「宮城縣松島基地第4航空團第11飛行隊」，由6架藍白相間的配色為編組，以天空為畫布，機體為畫筆，白煙為顏料，施展各種華麗飛行技術，一年間「飛」遍日本各地，參加各種大型表演與航空祭，因為藍色衝擊的配色與流暢的飛行姿態，又被暱稱為「Dolphin」（海豚），飛行員有時被稱為「Dolphin Riders」，而負責維修作業的人員則被稱為「Dolphin Keepers」。

藍色衝擊的創立，起因於1959年美國空軍雷鳥飛行表演隊到日本進行表演，當時的空自幕僚長源田實觀賞完後，決定仿效之，隔年便在靜崗縣的濱松北基地（現為濱松基地）成立一支飛行表演隊。初期使用的是F-86F戰鬥機，經過四年訓練，於1964年10月10日進行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東京奧運開幕式，他們在空中成功畫出五輪形狀，驚艷了在場觀眾。

1964年東京奧運對日本來說，是戰後一劑重要的強心針，對內如何增加自信，對外如何擺脫「戰敗國」的標籤、宣示將開啟「不再是戰後」的年代，都是重要指標，因此不管是運動員的成績、硬體軟體設施的運作、表演儀式的精緻與否，皆受到關注。雖然日本沒有「軍隊」，但「自衛隊」仍帶有敏感色彩，當時納入演出項目以及表演的成功，某種程度來看亦別具意義。

航空自衛隊的「藍色衝擊」成為軟性實力展現、柔性親近民眾的重要方式，之後，他們也於1970年參加了日本大阪萬博開幕式，在空中成功畫出「EXPO’70」的文字，F-86F於21年間進行545次飛行表演，1981年功成身退，改由國產的T-2教練機為表演機種，T-2則是在14年服務期間內，進行了175次飛行表演，1994年後再改由T-4教練機負責，2011年1月23日時，在那霸基地航空祭達成了藍色衝擊創隊以來第1,000次飛行任務，不斷地積累、傳承經驗，表演活動延續至今。

在日本，「藍色衝擊」這個名字就算不是航空迷或軍事迷也很熟悉，甚至在台灣對日劇迷們來說也不陌生，因為2013年由新垣結衣、綾野剛等人演出的日劇《飛翔公關室》，就是一部以空自入間基地的媒體公關室、「藍色衝擊」飛行表演隊為背景的作品。身為日劇迷的我，在經過多年的錯過之後，總算在今年得以參加「入間航空祭2017」，觀賞藍色衝擊的飛行表演。而當我進入航空祭會場之後，才發現除了藍色衝擊之外，還有許多有趣的著眼點，可以享受這場空自為民眾們帶來的豐富祭典。

入間航空祭每年都在日本國定假日的「文化之日」，也就是11月3日舉行。這天原本是明治日皇的生日，1948年後訂為文化之日，以「愛好自由與和平，推展文化事業之發展」為宗旨，放假一天，所以有許多博物館、美術館會開放免費參觀，許多學校也會選在這天舉辦「文化祭」或「學園祭」，而航空自衛隊的入間基地像是要因應這項精神一般，亦選在這天舉辦一場可以與民同樂的航空祭。

入間航空祭每年都吸引超過20萬人入場，除了開放基地參觀、機體展示、飛行表演之外，還準備制服讓大家可以cosplay拍照留念，販售許多原創周邊商品，T恤、臂章、托特包、飛機模型、郵票讓大家搶翻天，並找來特色小吃店設攤，整體洋溢著園遊會氣氛，參加者們也一一攤開準備好的野餐墊，輕鬆又愜意。

在基地中漫步時，突然被「歡迎來看看！」、麻煩請投票！」、「本人就在這裡，懇請大家支持！」的呼聲所吸引，原來是修理隊隊員在建築與建築間的草坪上，正在進行一場小小的「人氣選舉」。透過公開機會來介紹幕後團隊的職責與工作內容，是在這種場合常見的宣傳方式，不過修理隊特別設立了隊員間的人氣投票，透過「對你來說的整備工作是⋯⋯？」以及「運用假日的方式」兩道題目，將每一位隊員的特色展現出來。

有人寫著整備工作是一場「修行」、有人形容是「不允許任何一個錯誤的職人技法」，有人則是簡單明瞭地指出是「PRIDE」，不過這些看起來超級認真的隊員們，在如何度過假日的問題中，卻跑出了「拉麵與UNIQLO」、「去貓咪咖啡店」、「旅行、溫泉、鍛鍊肌肉」等可愛的答案，這其間的反差，亦讓人覺得親近感十足，「整備隊」不再只是一個名稱， 而有著一幅一幅人物像。

待時間差不多時走到機坪，最靠近飛機走道的位置早已被攝影愛好者們佔滿，不過天空是平等的，當藍色衝擊起飛時，每個人都能夠擁有遼闊的觀看視野，剛剛還在為了卡位而產生微微躁動的人群，也在尋找藍色衝刺的身影時，變得團結起來。

「後面！後面！」開心而急促地提醒，讓大家全都轉過頭去，只見藍白色的小點逐漸放大，伴隨著震撼的衝刺聲，六架藍色機身竄過天際，陣式從並肩而行漸漸轉換為完美雁字，再一鼓作氣垂直直衝天頂，彷彿要消失在雲端的那一刻，又一個俐落的轉身，俯衝而下，背後的白色煙霧在蔚藍的空色中，畫出優雅的圓弧。風像是橡皮擦一般，漸漸回給天空畫布一片清朗後，又接著另一種風格的技術展現，時而像花朵綻放，時而是甜美的愛心，放射狀的白煙拖曳最後連結成星型，純熟的倒立飛行技術亦讓人看得直呼過癮。

人眼有時甚至跟不上這些華麗的飛行技術，因此「前面！前面！」、「從左邊來了！」等交錯的提醒聲，夾雜著航空迷與夥伴的討論、解說，明明沒有在互相對話，卻又無意間產生的互動感，身邊人的熱度、飛機越過頭頂時的巨響、精湛的飛翔技術的相互加乘，亦成為航空祭中的獨特經驗。

日劇《飛翔公關室》中，曾經提到一個概念是，空自進行「宣傳」這件事，常被視為是不謹慎的作法，因為就像是在把武力、戰績當作商品一般，而空自也不像一般公司行號，不去宣傳自己的「商品」也能營運下去，就算世間的印象不好，似乎也無妨？但是，「如果抱持著『不想被討厭』的心情，其實也不需要做宣傳做到這樣的地步。但若災害發生時，可以讓更多人相信、信賴，就能夠進行更多迅速有效的方式。」

許多人將「自衛隊」、「軍國主義」、「武力」與「暴力」聯想在一起，又或者將許多事情都視為是自衛隊的「義務」，因為他們使用著人民所繳的稅金、捧著「鐵飯碗」過生活。所有理解的情感，都得從「接觸」開始，在緊急時的危難狀況中，所要依靠的更不只是權威，還需要尊重與信賴。而當親眼看見藍色衝擊所帶來的撼動，觀察到他們所演繹出的高超技術，看見天空真的被畫出一顆完美的愛心與精緻的星形時，才發現日劇中的畫面都不是CG特效做出來，而是真功夫真本事，身為外國人的我，也不禁折服、鼓掌，感受到整顆心都在發熱。

事實上，311東日本震災時，藍色衝擊所屬的松島基地，也因遭受海嘯衝擊而損失慘重，藍色衝擊當時為了參加九州新幹線的開幕式，先到了福岡縣的蘆屋基地才逃過一劫，但卻也因此「無家可歸」，在外頭「流浪」了兩年才回歸。當時災區一片狼藉，人心失落之際，藍色衝擊曾在2011年8月時，飛越災區上空，進行了一場「激勵飛行」表演，雖然有很多人認為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將資源運用在一切的重建活動中，網路上流傳著許多當下的紀錄影片，許多孩子們聚集在大廈頂樓，看著天空中飛舞的藍色衝擊，都開心地拍手歡呼，所謂的「重建」，其實不只有硬體設備，人心也同樣需要以同樣的力道被撫慰。藍色衝擊在官方網站上提到過，他們的宗旨是在大空下描繪「夢」與「感動」，我想他們是真的以非常努力的態度，身體力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