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裡台灣》朝陽漁港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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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裡台灣》
作者:劉克襄
出版社:玉山社出版公司

風平浪靜的冬日,下午三點左右,朝陽漁港碼頭左側,如常地集聚了若干中年男女,等待著漁船靠岸。

台灣本島平均每七八公里,即闢建有一漁港,加上外島的,密度之高,據說足以破金氏世界紀錄。當然,後來捕不到魚蝦荒廢掉,或者淤積擱淺的恐怕也相當可觀。還好全台最後興建的朝陽漁港,並未名列其中。

它居處的位置十分隱密,位於南澳平原北部,龜山之北的小海灣。過去除了當地人,大概少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日治時代此地稱為「浪速」(日文,發音為naniwa),意味著大浪急湧。興建漁港前,這裡的漁家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將漁船停泊在北邊的粉烏林漁港,二是冒著風險搶灘上岸。淺灘造成的二重浪頭,據說每年皆有人罹難。

等待的人群中,多半是朝陽村居民,以及鄰村的泰雅族。除此,還有一輛大貨車守候多時。它應該隸屬某一外地公司,專門運送漁貨的,定時開到碼頭,等船入港。

相較於其他漁港,這兒的規模較小,等候的人似乎沒那麼焦躁,充滿競爭標價的心情,但隱隱然還是有些急切。

大家在等待時,我望著漁港周遭,兩棟樓房鮮明地聳立著。

接近左邊龜山的樓房,應該是南澳海檢所的廳舍。漁船要進港時,海巡署照例會派巡防人員過來,跟大家一起等候,檢視上岸的漁獲和漁民,看看是否有違法走私或偷渡。

另一棟,位處港灣腹地,裝修美輪美奐。除了一樓為廁所,二樓以上準備做為展示館或餐廳吧。那是政府晚近改善漁港的重要計畫,想要塑造新的漁港文化,結果花費不少公帑下,形成蚊子館。如今很多漁港都有這等尷尬的閒置空間,空蕩蕩地矗立在海港中,一年四季灌飽了海風。

沒多久,十來公尺的「德成」號終於緩緩駛入,它是朝陽漁港內最大噸數的漁船。此時,唯有它駛入。當漁船慢慢接近,等候的人開始趨前。等船靠抵碼頭,一陣習慣性地忙亂。

眾聲喧嘩中,大批早已裝箱的魚鮮,快速抬上大貨車,直接駛往北方的城市。眼尖或熟悉者即知,某些海產餐廳和漁產公司都是固定買主,船主也會藏私,預留一些好貨。但縱使如此,在碼頭等候的人,還是能買到現撈的新鮮漁產,而且便宜得驚人。

買家深知,此一等候的代價絕對值得,也沒時問去掙扎和困惑。當一籠籠拍賣的海鮮上岸,大家便各自爭搶。白北仔、鯖魚、水針、秋刀魚……我來不及細數,大家早已挑定目標。還好是小漁港,買賣的情景常只這麼一時忙亂。眾人各自拎取,走往碼頭旁邊一處小棚子,依序排隊,進行磅秤和結帳。

一尾白帶魚十元,十來條才七十元。試問,上哪兒買得到如此便宜的鮮魚?結完帳,人人心頭滿足。有人兩手各捉一尾大土魠,吊掛摩托車置腳處,人魚共乘便騎走。也有人捉了一袋水針,硬塞到置物箱,滿足地揚長而去。

短短不到十來分鐘,大家迅速離開。海巡署的人員也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一群外勞漁工也被載走。只剩下清潔人員在善後,港口又恢復了過去的靜寂和淒清。

我抬頭眺望前頭的龜山,再回看更加高聳的大南澳嶺。很少漁港如此被兩山拱護,形成險要封閉之區。不遠處,腹地只有三平方公里,這處以漢人為主的屯墾社區,其實早在九〇年代初就努力迎接社區改造,既發展朝陽染、古竹炮的文化風俗,也嘗試栽植咖啡、洋香瓜等新產業。兩座山都有良好的步道規劃,只可惜尚未被外人知曉,難以形成豐腴的景觀資源。年輕人依舊外流,如今形成老人為主的社區。

過去他們殷切寄望漁港的興建,得以改善生活。努力了三十多年,二〇〇二年漁港終於興建完成。對朝陽村的漁民而言,有若安全的堡壘,此後不用再冒著生命危險去搶灘。怎知漁港如願了,外頭大海的魚類資源卻也走到盡頭。全台灣小漁港,類似朝陽,還繼續幸運殘存的應該也有一些。只是近海漁獲量愈來愈少,這些小漁港還能維持多久?

如何突破困境呢?現在又有休閒漁港的倡議,成為眾所冀望的出路。但政府法令有所限制,恐怕非一時即可解決。朝陽的家園振興之夢,看來總是卡在漁港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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