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說書】從悲壯到荒謬的「公車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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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夏,輔大心理系性侵事件全面炸開,整個2016夏秋,質疑、批判以夏林清為首的輔心勢力(以下簡稱夏系集團)如怒濤疾火不斷直擊夏系集團的行政延宕、論述扭曲;看似勢孤的夏系集團則以反覆、打亂焦點的詞語回應各方的圍剿,彷如某些新興宗教的咒語祭出。當然,夏系集團論力說理俱不如人,最終夏林清遭校方停聘一年,教育部予以認可。

但本月2日梅雨鋒面肆虐北台的同一時間,支持夏林清的一批大專院校教員召開記者會,批評夏林清停聘案違反程序正義,破壞大學三級三審機制的傳統,認為此例一開將使大學教師人人自危,威脅老師工作權,他們手持「今日夏林清,明日會是誰」紙牌,呼籲教育部公布審議過程與紀錄,以及輔大送審的相關資料供社會檢視。和他們同調並連署的共有71人,檢視這份名單,大致可以視為是「台社+左統+外省」的籠統組合,也真難為夏系集團的苦心孤詣。

必須說,在人人喊打的社會氛圍下,這71人的連署行動的確勇氣可嘉。可惜,聲援者或是基於人情、或是利益牽扯(意識形態以及非主流心理系施為),他們訴諸校方與教育部的程序正義有缺固然有理,但他們一來不懂法律(71人中無一是法律學者),二來不敢觸及夏系集團於實質正義的漏失,以致這場記者會除了同路人《苦勞網》記者王某人予以鉅細靡遺報導外,其他全數興趣缺缺,好不荒涼!

71烈士的壯舉成為鄉民冷嘲熱諷的對象,徒然映證所謂知識分子連署書的神聖性與道德光環蕩然無存;但荒謬其實不僅這回,20多年來因藍綠統獨的分類械鬥,早就讓所謂高等知識分子的連署、共同聲明,僅具黨同伐異或相濡以沫的成分,祇不過讀書人似戒不掉這種以文壯膽的痞性,以致聲援夏林清成了可笑的反指標。這當然和儒家體系的教誨(或遺毒)息息相關,也是士大夫知識分子由天蓬元帥落入凡塵變豬八戒的悲催。

說起華國世界的士大夫連名大行動,歷代都不乏其例,但以晚清康有為、梁啟超的「公車上書」最是有名。如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入世行動,百年來始終是救亡圖存者的重要人生指南。尤其適值亂世結合政治專政的黑暗年代,所以1949年以前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各種政治連署或文化聲明,都滿溢著屈原+文天祥+康梁的悲壯以及奮不顧身的史詩歌詠。

當然,任何的精神原創(或複製)都有其背後的物質條件。康梁結合的1200多名舉人,都是彼時大清帝國的統治階級成員,彼等高舉的士大夫參政理念從來都隸屬於菁英政治,是不以顛覆既有秩序的體制內改革。由識字階級到獲得皇朝認可進入體制,都預設了讀書人高人一等的心理,以為可以對庶民百姓作之君、作之師。

但所謂皇朝上層的官僚體系,既然人人都是讀書人,於是你不服我不服你,以致結黨攻伐根本就是華國文人常態,再加上不時來陣政治高壓颶風,於是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慨歎世道、連署文書永遠就祇是書空咄咄。即使沒了皇朝,無論國民黨蔣氏獨裁或所謂人民共和國的無產階級專政,讀書人大多是非楊即墨,言論自由從此高高掛,而少數不願臣服於專政者,如張君勱、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於1958年合撰的〈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讀來就是花果飄零、孤高自賞,因為這其中沾不得人間味。

直到台灣到了80年代掀起風起雲湧的政治社會運動,少數學者敢於挺身站在統治者對立面,幾次連署聲明於報端,在彼時猶如警世晨鐘,確實帶來相當的鼓舞效用。其後愈來愈多學者跟進,造成學界不再沈默的震撼。其實,國內學者並非首倡的陳勝、吳廣,早在1979年底「美麗島事件」爆發後,陳若曦、杜維明、許倬雲、余英時、李歐梵、聶華苓、於梨華等27位學者、作家就簽署了一份聯名信委由陳若曦攜回台灣面見蔣經國,那才是當代台灣的「公車上書」之始。由外而內是台灣改變體制的不變法則,此後學者救國之議就不曾或竭。

祇是1991年獨台會事件後,學者連署就不再具有風險,於是投機者日多,連署聲明一多就賤價貶值,且愈來愈淪為拉幫結派的工具動員。尤其到了藍綠統獨多度對峙的21世紀,各方人馬要找到對應的學者來壯聲勢,一點都不是問題。但高牆壁壘一築,對話功能就失效,深刻的思辯彷彿消失於風中。更值一提的是,學者一旦落入凡塵,再加上資本市場的傾軋剝削,所謂學者亦不過是職業之一種,既不卑劣也高尚不到哪裡,偏偏還有太多人並未體悟到這點。

於是如今的各種連署衍為相濡以沫或集體怠惰,因為既無力改變繁複的世局,就彼此連署壯膽,明知無效但亦不知如何是好。當然,讀書人既是文字專業人,那麼不違心意的連署終究還有滴水穿石的作用,這大概就是現今各式連署的紅色底線,逾此就不配號稱知識人。沒錯,人都有其人情壓力與利益糾葛,但秉持良知與理性拒簽並非難事,若像連署聲援夏林清的這批學者,就彷如金庸武俠小說《鹿鼎記》一樣,是打著武俠之名反武俠,徒留憾名在人間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