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想想】查德公民社會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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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社會是一個國家自由的活力指標,公民社會越蓬勃發展的國家,意味著越能夠由人民自主填補政府無法(無論是主動或被動)治理到的空白地帶、也代表著對於國家的互動是越平等,甚至佔有主動地位。然而,基於國家/公民社會在各自利益有著本質上的衝突,前者運用合法體制以滲透、操縱、控制後者的嘗試未曾一刻停歇。以中非國家查德的現況為例,不但使台灣人有著濃厚的既視感,也提醒著台灣的公民社會,有些核心議題將會由國家不停地換裝重現,不可不防。

查德在19世紀末成為法國殖民地,儘管在1960年獨立,但因內政導致的族群衝突,開啟了長達30年的內戰期,法國與利比亞亦曾軍事介入,直到1990年由現任總統德比政變上台之後,才維持了相對穩定的27年和平時光,惟因近年來石油價格走低,導致極端仰賴石油出口的經濟疲軟,引發公教系統不時罷工抗議;境內查德湖區又有聖戰組織博科聖地盤據,日前才侵襲查德駐軍,導致雙方共49人身亡。

凡此種種,都為查德的公民運動發展埋下最核心的困境:缺乏安全的環境與足以介入政治議程的經濟條件。由於查德缺乏全國性的民調機構,因此我只能在日常生活中透過與當地人的交流,獲取對於他們時局的看法,現階段普遍獲得的資訊,就是他們清楚了解到吏治不佳、生活條件不好,然而因為現任總統帶來了相對的穩定,因此相較之下,人民仍給予德比不錯的評價。這點與反政府的新聞媒體所呈現之訊息,有相當大的落差;再加上目前主要反對黨的領導人達德納吉(Joseph Djimrangar Dadnadji)是從德比所屬的「愛國拯救運動(Mouvement Patriotique du Salut)」中脫黨,以及後者囊括全國大多數國會席次(188席次中佔有117席,其餘政黨從1席至10席不等),更使得查德的政黨政治近似於政治菁英間的鬥爭,無法與一般人民生活產生連結。

儘管乍看之下,承襲法國體制的查德一如歐美國家,擁有各行業工會、一定限度的新聞與言論自由,但是擁有行政資源的國家,透過下列手段來壓制公民社會的發展:

特務機關的橫行:猶如台灣戒嚴時期警總的查德國家安全局(l’Agence nationale de sécurité),得以任意逮捕「對國家安全有影響之人」,對象從維權律師到新聞記者皆包括在內。2017年4月,兩名青年因抨擊2016年查德總統選舉的合法性,立刻遭國安局拘禁,根據營救的人權團體指出,兩人不僅上手銬腳鐐,更曾遭水刑伺候,迄今仍未釋放。此外,對於這類逮捕,當局也多半採取被動承認或不予承認的姿態,增加救援困難度。

對資訊流通的管制:儘管目前查德政府容許反對派的媒體與電台出現,但仍對尺度有所限制,國家安全局也有專責部門予以監控。2017年5月12日,主管媒體事務的高等通訊委員會(Le Haut conseil de la communication)才宣布暫停核發媒體許可執照三個月,理由是「有諸多外國空殼媒體公司,政府需要時間修正發照規範」。然而,查德當局受限於技術及設備,對網路社群媒體的控制力相對較弱,公民運動者Abdelkerim Yacoub Koundougoumi指出,網路已成為查德公民社會「唯一自由的場域。」對此,查德政府最新的因應之道是,隨機沒收智慧型手機使用者,並否認有下達這項指令。

不獨立的司法:配合行政機關作為,當遭逮捕的可疑人士進入司法程序後,司法機關往往拒絕接受對被告有利的證人或證物,甚至不理會被告於拘禁期間遭受的不法折磨,在在使得司法機關成為查德律師公會所控訴的「政治工具」,負責最後宣判的程序作業。

除了以上數點,查德公民運動的另一項歷史困境,在於國民缺乏「共同體」之感覺。查德國土範圍是列強殖民遺緒,連國民都是取自於境內最大的湖泊—查德湖。全國實際上是由超過200個部族共組而成,各有自己的文化;加上有著以宗教為主的南(基督教等非伊斯蘭教)北(伊斯蘭教)對立,以及30年的內戰紛擾,目前僅首都恩加美納與第二大城孟度能夠透由傳媒及通訊,形塑出安德森所言之「想像的共同體」;鄉村地區往往二至三個村落共享一座電信塔,接收電台資訊,更多的是連電力都沒有的部族。使得構成公民社會基礎的「共同體」範圍十分有限,連帶影響到發展能力。

相形之下,台灣雖然比查德的情形好上許多,但仍有兩個面向上有其類似之處。首先,是從前現代過渡到現在的文化轉變。查德雖然在現代法制上繼受法國體系,但是實務上受宗教信仰與傳統部族習慣,使得在慣習部分有著濃濃的傳統氛圍;台灣近日進行中的司法改革,出現了一波以包青天為主的爭論,性質上無疑也是對於仲裁體系的傳統想像,與現代人權體系的衝突所致。

再者,是以國家安全為由的管制。查德面臨以博科聖地為首的威脅,對於可能威脅統治基礎的事項,往往以這項理由進行干預;台灣一來面對中國的併吞威脅,二來仍須處理威權時期仍殘存的制度遺緒,諸如集會遊行法等相關規範,該如何在確保公民社會表意自由與維繫整體民主體制之安全上取得平衡,不至於走向查德現況,賦予威權幽靈重生的機會,亦為值得探討的課題,然而這邊必須提醒的事,威權幽靈不一定是透過國家擴權而重生;一個過於理想主義而缺乏戒心的公民社會,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是自由且開放,卻也往往容易成為威權價值潛伏的巢穴。多元、民主、自由,不是理論上的絕對,而是必須存在實務上的基準紅線,納粹德國之興起,即為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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