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那些人,我們—記於樂生遊行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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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雖然是來自四面八方,但我們是一群相似的人,而這次遊行意義,又使我們成為一個人。我們不同故事,但都是我們。

我們是誰?我們是溪州的農民?兩年前因為中科搶水工程而站出來,今天不是為了自己的田地而再度北上抗議,而是為了遙遠不認識的人們,為了重建大家心裡都有的美好家園,為了「我們」而走上一段漫漫長路(永遠走不完的路呦)。

所以,我們是誰?菲律賓移工、關廠工人、都市更新、紹興南街、華光社區、桃園A7及台南鐵路東移等等家園被拆遷、徵收的人們?千百人腳步匯聚成一條聲音與影跡的長河,從自己家園流向凱達格蘭大道終點,面向傲慢殖民者的建築(他們出賣了我們的家園,只為了裝飾權力建築上的磚瓦)。

我們一群人成千上萬,一開始都只是單獨在惡夢中行走,因為抵抗之後,才逐漸認識原來大地上還有一群相同的苦行者,然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所有人的故事開始編織成同一個故事,所有人開始前行,並肩唱出樂生高謠「你甘賠得起?你甘賠得起?」,失去的夢土誰賠得起,樂生的歌就是眾人的歌,歌者千萬人,實質上卻是同一條歌、同一個人。

《詩經》〈黍離〉裡有一段文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春秋時代一位詩人回到家鄉,看見自己亡國而殘破的家園,在路上惆悵恍然的走著,心中無比痛苦,仿若今日樂生遊行,詩經原本不是文學,而是人間喜樂悲傷的真實歌謠。

如同苦行組本身並不苦行,苦行如同詩歌的意義是來自於對苦樂的模擬,體驗樂生的人們一輩子受盡的苦楚。我們置入他者之方,跪在地上感覺行路如何漫長悠遠,盼望終點卻舉步艱難,短短兩公里卻仿若度入另外一種人生境界。

「你走得完嗎?」「你行不行啊?」中午很多朋友一見面就這樣問我,尤其是陳廷豪。我也不敢肯定,「走走看囉,反正撐不下去就到旁邊休息。」結果走到終點凱道的時候,發現除了滿身大汗之外,疲勞和痛苦都比想像中的輕微許多。

越過地上樂生的標誌(白布染上鮮紅顏料多麼醒目),我看著眼前樂生的阿公阿嬤坐著輪椅,頭頂著豔陽在為我們打氣,我也不知道我需要怎樣的疲累了。好像,至少,等活動結束後我可以站起來,脫掉護膝,雀雀躍躍地去吃肯德基麥當勞,但是阿公阿嬤們,卻還是要回到療養院面對無端的冷清,以及,百年來無端的歧視。

歧視,幾十年前發現漢生病的治療方式,人們不再需要懼怕過去這種飽受污名的疾病。但日本時代留下來的漢生病院,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平反。世界早已遺忘這座原本就設計來與世隔絕的醫院,且拒絕承認過去對於病友的傷害,硬是以發展主義之名,踐踏漢生病友的尊嚴及人權。

雖然「終於」在2009年,立法院通過制訂了《漢生病病患人權保障及補償條例》,傲慢官僚及政客(比方說龍應台和蘇貞昌)也輪流到樂生院展現「誠意」,卻還是拿著利刃刺傷了樂生院民的心。一面道歉賠償,一面卻又派怪手挖掉院民的家園;一面擁抱院民,一面將保護文化資產的踢給衛生署。

假使補償條例為真:「對因隔離治療政策導致社會排除,身心遭受痛苦之漢生病病患,給與撫慰及補償,並保障其醫療及安養權益,特制定本條例。(《漢生病患人權保障及補償》第一條)」。那麼今天凱道上這些身心飽受創傷的阿公阿嬤們,他們為何沒有得到「撫慰」?又或者根本不需要撫慰、擁抱或者任何「何其懶惰的正義」,只要認真重新檢討政策,停止捷運機場工程,將土方回填,再保留全院成為文化遺產即可。

對於這些官僚政客來說完全是舉手之勞(就如同修改土徵法一樣簡單),但從2004年以來,行政院長不知走馬上任過幾回,我們「眼看他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帶來多少謊言與空頭支票,卻不曾留下任何人權保障。

我們跪在地上,任由馬路兩旁不耐煩的汽車按鳴喇叭,為了回應社會善於遺忘的習慣以及政府所背棄的人權,我們成為了那一群人,而遊行的悲傷意義又將我們結合成了一個人。

2013年3月16日,凱達格蘭大道,由樂生保留自救會榮譽會長李添培帶領我們唸誦的誓詞:

樂生是我們的家
是我們用青春與手腳打造的家
在樂生
我們度過了一段
多麼與眾不同的歲月
院區的一花一草 一石一木
都有我們生命的回憶
是我們努力活著
不向命運妥協的證據

為了捷運要來
我們已經抗爭了九年多
政府始終用欺騙 用打壓 用暴力
來拆散我們
也平白讓新莊市民
對樂生產生誤解與反感
但是我們沒有灰心 沒有放棄

直到今天
在一切的謊言都真相大白的今天
我們仍然堅持
希望政府土方回填
讓我們能一磚一瓦重建家園
我那美麗 可愛
卻在錯誤政策下被強拆的家園
是我們學生與社會人士
共同拼命守護的樂生院

樂生是我們的家
是台灣的國寶
也是弱勢人民的希望

(台語)
我們要守護樂生院 勇敢站逗陣
我們要守護樂生院 永遠走下去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