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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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快點!」看著A不疾不徐的將行囊掛上肩,還要左右扯動細繩調整成她最自在的姿態,我習慣性的催促,她習慣性的給一個凝結時間的笑容,「不要急,時間還早啊!」,彷彿這樣笑,長短針的競逐可以手動逆向撥回,我想;我總是貪心的想竊取更多時間。我們跳上列車,用不一的節奏踏醒那片慵懶的土地。

我和A的旅行鮮少經過縝密的思量,她不樂意追趕行程,我不樂意見到一向悠然的她川劇變臉般換了張著急的面容;在那怎麼心急也無濟於事的列車上,那是唯一我們可以細數呼吸和步伐的時間,如同兩人三腳比賽,鳴槍之前原地演練,試著踩踏出一樣的頻率和速度,通常彩排時A會生出我們腳步一致的錯覺,直等到列車靠站,我急著起跑,拉得A踉蹌狼狽,我哈哈大笑,A也無謂的笑了,這種細小的差異總不會讓偉大的旅程招致不悅,畢竟快慢難以量化,總是比較之下得知的時間感受。

構成旅程的組合編排序列不一,有一次是樂山拉麵作為起始,雙腳期待的浸入溫泉水池,溫熱的泉水,溫熱的湯頭,有效阻絕了簾外冷冽的北風;加入鄰桌吸啜的旋律,奏鳴一曲味自慢;在我剖析這三個日文漢字前,一心偏執認為這是邀請食客細細品嚐之意,這樣的訴求我可不能接受,吃東西之於我,是件需要盡可能簡化的瑣事。然而那天卻得知,味自慢,指的是一間餐廳深具自信、最有把握的拿手料理,更可以進一步拆解,自慢,指的是一個人拿手的本事。論及於此,驚嘆不已,一道拿手料理,一項拿手本事,若不經過時間的洗禮,如何在一個進程中持續堅定信仰,不成為時間的信徒,那就無法從時間的流動中累積經驗了,這個從信奉變為信守的時間軸,每個時間的刻度真切的存在,必須按著次序走過秒,走過分,走過時,在這個慢慢走的過程,撿拾那些快跑遺落的美味,原來刺鼻的洋蔥能夠熬煉成溫潤的辛香,原來堅實的蘿蔔能夠燉煮成綿軟的口感,原來自慢,才是時間裡的真正贏家,獎賞,不是多出時間,而是在一段長時間的賽程中,不嫌遠、不嫌煩的走著,走著,獲得些什麼。

無論如何,A總會在旅程中安插一個喝咖啡的時間,因為我愛咖啡,也或許那是一個她能夠順理成章放慢歇腳的機會;那天我們去了GOROGORO,機車一彎進巷弄,碎石子路似乎躁動著慢行,顛簸著推進,在店門口停下,那是一幢沒有時間感的建築,鐵花窗和老木門建構舊時代的生活痕跡,舊鐵馬斜倚著馬賽克磚牆訴說主人當年騎乘的漂泊英姿,老藤椅皮沙發,多少時間在這裡被談論著,細嚼著,我們點了咖啡就著窗邊日光寫字,寫這杯咖啡的醇,寫這天下午的樂,我快速的用文字勾勒每樣物件的美,抓著那些回憶塞得滿懷,「啊!還有溫泉魚!」「對了!湯圍溝……」「差點忘了林場……」紊亂的回想一如急切的腳步,總以為快點撲向那些美,能夠全然的汲取,讓感官全然的飽足,但是味自慢,那個曾經我厭棄的道理,卻恰如其分的為旅程記下註解;一個以年歲為依歸的工夫,若不慢慢探尋,怎麼能領出那些奉獻、那些揮灑的深刻?我總覺得,慢,會錯過這每分每秒運轉的瞬息萬變;快,才能飽覽世界,才能盡收宇宙,原來快慢,不是爭競。慢,總讓我們得以承襲經驗,接過那把放大鏡,放大時間的刻度,加重眼前的那碗拉麵香,加深那杯咖啡香,慢不喜競賽,但是採拾美的收成量,快終究略遜一籌,然後成就自慢,你在你的,我在我的領域,擁有一副望美的放大鏡,一樣拿手絕活,生命延展張開,不僅佈滿時間的刻度,也沉甸不已的有了價值的深度。

A,下回,我們要慢慢晃悠去哪裡?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