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笑我們的執著– 〈阿嬤的夢中情人〉二三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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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嬤的夢中情人〉是一部意味深長的嚴肅喜劇。

──四方田犬彥 (March 5, 2013)

 
四天前,我走進電影院,與〈阿嬤的夢中情人〉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次邂逅;三天前,來自前一晚電影片段的裊裊餘音,在我心底泛起的一個又一個漣漪,牽引著我再度走進電影院,與〈阿嬤的夢中情人〉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二次對話。
 
 


 
台灣電影在2008年〈海角七號〉的成功後,走入一個生產和消費實踐的質變與量變。台灣電影工作者,除了在藝術性和商業性、本土化和全球化、及國際影口味和國內市場宣傳行銷之間求得一個難得的平衡之外,更在敘事手法及美學風格上尋求一個嶄新的路徑。而台灣電影消費者,不僅帶著一種久別重逢的綿綿情意重新進入電影院裡看國片,更以一種成熟理性的態度,審視新一代台灣電影如何訴說台灣的故事。
 
也因此,在〈海角七號〉之後,我們看到很多或叫座或叫好或兩者兼具的台灣電影,〈一八九五〉、〈艋舺〉、〈一頁台北〉、〈父後七日〉、〈賽德克.巴萊〉、〈翻滾吧!阿信〉、〈10+10〉、〈雞排英雄〉、〈愛的麵包魂〉、〈陣頭〉、〈女朋友。男朋友〉等。這些由年輕世代所生產的晚近台灣電影,以輕盈的筆調和細緻的音像創置策略,一方面承繼了台灣新電影浪潮直視台灣歷史的反思態度,一方面展現了台灣新世代特有的揚昇姿態,推演著一部又一部重塑台灣電影文化地景的作品。每部作品各有擅場地展演了令人激賞的成績,更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令觀眾在電影院裡兩眼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的感動時刻。
 
 我必須承認,第一次為〈阿嬤的夢中情人〉走進電影院,是因為自己在大學校園裡講授「台語電影」、「台灣流行文化」、「台灣流行音樂」等課程的教學需要,也因為自己對於台灣電影一直以來的款款情深。但是,第二次為〈阿嬤的夢中情人〉走進電影院,則是為了要尋找一個答案──我想探究自己在過去幾年來一直未被上述這些叫好叫座國片所攻陷的頑固淚堤,為什麼被〈阿嬤的夢中情人〉輕輕敲開,而在電影院裡演變成不可收拾的決堤戲碼。
 
〈阿嬤的夢中情人〉訴說的是發生在阿公劉奇生(龍劭華飾)和阿嬤蔣美月(沈海蓉飾)之間,一個簡單質樸卻細水長流的愛情故事。藉著孫女小婕(李亦婕飾)的口述,電影帶著觀眾回到年輕的劉奇生(藍正龍飾)與蔣美月(安心亞飾)相遇的時空 – 1969年的北投,台語電影創作在溫泉鄉大迸發的輝煌年代。
 
1969年,電影〈七號間諜〉乘著台語電影的熱潮上映。外省女孩蔣美月為了一睹隨片登台的當紅男星萬寶龍(王柏傑飾),在戲院後台邂逅了當時身陷創作低潮的王牌編劇劉奇生。巧遇的機緣讓奇生被美月吸引,也因此讓美月進入台語電影的世界,成為演員。另一方面,對奇生其有獨鍾、紅透半邊天的女星金月鳳(天心飾),目睹在自己眼前發生的奇生與美月的愛情故事,卻無能為力⋯⋯
 

 

 
以嚴謹的定義來說,台語電影指的是「1955年至1981年,產量高達上千部,以台語發音的電影」。台語電影主要的拍攝場景集中在北投,類型包羅萬象,有愛情文藝片、家庭倫理悲喜劇、社會寫實片、武俠片、歌仔戲、災難片、歷史劇、模仿007電影的間諜戲、歌舞片、西部片及國外文學改編作品等。
 
那是一個電影技術貧乏,但創意無限而生產力蓬勃的年代。許多天馬行空的概念,在黑白電影螢幕中被演員賣力的演出一一具現。因為台語電影拍攝成本少、入門門檻低且回收速度快,很快地吸引了眾多人力與資本的投入。各路人馬的聚集雖然讓台語電影的發展達到巔峰,但大量而快速的生產和後期的粗製濫造卻也導致風潮的迅速衰退。
 
讓台語電影終究消失在時代之巨輪下的,則是爾後彩色電視的崛起,及國民黨「推行國語」和「支持國語電影」等政策的雙重夾殺。令人惋惜的是,當時多達上千部的台語電影作品,目前只找回了200多部,並由國家電影資料館盡力復原及保存。
 
打造〈阿嬤的夢中情人〉的雙導演蕭力修與北村豐晴,在電影的最初與最末直接闡明,這是一部向台語電影工作者、甚至是這些前輩所座落的時代致敬的作品。兩位導演巧妙融合了各自擅長的藝術、文化及娛樂元素,細緻接合了當代畫面、復古場景和台語電影再製鏡頭,更建造了一個讓型男演員(藍正龍、王柏傑)、宅男女神雙卡司(安心亞、天心)和爐火純青演技派(龍劭華、廖峻、沈海蓉)同台突破自我演技的、充滿原創火花和懷舊精神的場域。
 
這些恰到好處的平衡,給了這部電影一個足以娓娓道出其繁複而多層次之敘事軸線的從容。於是,在當代畫面中我們看到深邃的黃昏之愛及回首來時路的釋然;在復古場景裡我們目睹了屬於那個時代台灣社會的美麗與無奈,與台語電影工作者為夢想奮力一搏的痴傻衝勁;而在台語電影再製鏡頭裡我們彷彿學習了台灣電影歷史最重要的一課,並見證了一個時代風華的誕生與殞落。(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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