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說書】關於宗教,我們其實很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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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城剛經歷了一場熱鬧四天的青山王出巡盛事,鑼鼓喧天、煙火四射以及諸神將齊出的儀祭大演出,讓已然破敗灰暗的艋舺地區綻放它的另類生命,也確實吸引各地好奇者(特別是年輕人)的目光。

青山祭和大龍峒保安宮的大道公出巡、大稻埕霞海迎城隍,共組為台北三大廟會慶典,分別在春夏秋讓緊湊忙碌的台北滿布穿乎古今虛實的光影路徑,庶民文化得以厚實的鋪陳下去;但三大廟會集於西區,而號稱天龍高原的大安、信義就全然沒有類似的百年大型廟會,祇有1949年隨著國民黨敗逃到台灣的基督教會(所謂的外省教會),以文明統治之姿矗立。天龍高原強調秩序、環保,所以三大廟會事不干己,但若越區「造次」,天龍人的驅離動作絕不會客氣。所以若問天龍人三大廟會沿革、內容,他們既無知也不關心。

若說天龍人理性文明毋須借助宗教信仰,實又不然。早在30多年前瞿海源等人投入宗教社會學的研究後,就偵測出多數四九移民是基督教(或天主教)信仰者。這當然緣於蔣宋的基督信仰(尤其是蔣宋美齡)磁吸力,致使整個外來統治集團是黨政軍宗集於一身,要想升官發財的前提是加入國民黨和外省教會。此回主導反同立法的宗教團體儘管繁多,但外省教會絕對是主力,其動員能量、方式和深藍信眾幾乎吻合,它當然是黨國的附隨組織。

當然,台灣人社群的宗教信仰與社會互動更值深究。面對四九移民的基督新教移入,本島的長老教會早有它超過一百五、六十年的深遠傳承,日治時代自成一格,到了黨國幽靈四處飄遊的威權年代,長老教會更扮演著不馴角色,彭明敏、高俊明等先後於1960和70年代的自決宣言,反映的正是長老教會的教義再現;但長老教會也非鐵板一塊,南北長老教會分屬蘇格蘭和加拿大系統,對照於南部的不馴,北長老會可是偏藍屬性,這些又有多少人觸探清楚呢?

相對於基督教的爭議多,天主教的保守、外來色彩似乎更濃烈許多。作為輔仁大學三大支柱的聖言會、耶穌會、中國主教團,確實較為緘默、低調、保守;但由菲律賓傳來的道明會,在19世紀中葉入駐高屏後,走的是庶民本土化風格,最有名的就是屏東萬巒的萬金教會,其地是原漢交界、閩客平埔交匯之處,其「聖母遊行」活動更神似媽姐出巡,早蔚為台灣宗教界一大驚奇。而即使是北台天主教,對於拿香祭祖也已採寬容態度,所以能說天主教不思改革、一意守舊嗎?

再就佛教來說,嚴格而言,日治以前的台灣儘管拜觀音的巖仔(山中佛寺)普立,但多屬民間佛教系統,另有雜揉佛道儒的齋教存在,「正規佛教」似不太認同上述兩種傳承;而日治五十年,日式淨土宗、禪宗、淨土真宗(最有名著即東、西本願寺)的引入似祇在「內地人」社群內發酵,本島人依舊循其民間佛教形式作為。1949年後另股來自中國的佛教勢力在黨國控制下,成為溫馴的附和者。

直到1980年代中後期,星雲為首的佛光山、聖嚴主導的法鼓山、證嚴經營的慈濟、惟覺所在的中台禪寺先後蔚為南北東中的佛教四大系統,不但造就了台灣佛教復興,其中慈濟更是別立新門的新興宗教,四大系統不但信眾極夥還遠被海外,讓台灣成為華人世界的佛教重心。

至若民間信仰,媽祖崇拜自是不能不談。關於媽祖信仰何以長期興旺不衰,以及幾個大廟如北港朝天宮、大甲鎮瀾宮、新港奉天宮的沿革互動,精悉研究者太多,於茲就不細表。祇因媽姐信仰太盛,而今遂成為中國統戰台灣最重要的支柱之一,於是關於政教離合、中台媽姐主客互易種種,有心人實在不可等閒視之。媽祖之外,如三太子和各地的王爺信仰早已從農業時代的鎮守轉為商業取向,以及隨著政治本土化,各地宮廟扮演何等微妙角色,可研析的角度是何其浩繁多樣啊!

當然,自從東南亞移工和新嫁娘日多以後,關於新住民的宗教信仰(特別是伊斯蘭教)也備受關注。不少人知道台北新生南路有座清真寺係白先勇的父親白崇禧倡儀而立,但對它的現況以及在台穆斯林所知極有限,更不用說以如今移工的需要,增建清真寺和信眾容納的公共場所勢所必然,但有多少人已然有這等體悟呢?

拉拉雜雜談了許多,既無法對宗教在台灣提出一以貫之的概念大論,更不可能釐清各宗教內部的分合歧異。須知宗教在台灣就如同位處地震帶的寶島,驚心的斷層帶之外更有潛藏者,而一次的大地震(通常是政權大轉移),猶如樊梨花的移山倒海,帶來何種變革有時得數十年後方知曉。所以想提綱絜領全方位談宗教在台灣,我實在不信!

更重要的是,莫以為科技愈進步,人們就可遠離宗教,從此理性是從、進步是尚。完全沒這回事!人的存在就是宗教的本質,而人群匯聚更需要宗教的黏合,台灣作為典型的移墾社會,從來都不可能有單一、排它的宗教,分合聚散都涉及社會結構、人群互動以及集體心理的慰藉,不論正負,它如影隨形伴隨著你我,此回《民法》972條的修定就讓人見識了這等威力。

所以,輕言宗教於己無涉者,要想投身政治社會改造工程,絕對是瞎說胡言(看看一次青山祭所動員的社會人脈,豈是書生憤青者所能企及),更不可能認識這塊島嶼。了解台灣宗教的多重複面後,人才可能謙虛以對。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