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想想】「我是低種姓」──沸騰不止的轉型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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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19日週五午間離開古爾岡(Gurgaon)住處的時候,司機說我們今天最好避開舊古爾岡(Old Gurgaon:在DLF開發之前的古爾岡市中心)一帶:「有些『小騷亂』發生著。」

他一貫處變不驚、輕描淡寫的語氣,著實讓我們狠狠地輕忽了這一連串事件的深度和廣度。晚間回到住處,電視、網路上怵目驚心的描述與畫面一再播送著:「哈里亞納邦(State of Haryana)賈特人(Jats)為爭取在哈里亞納邦的特留份額(reservation)癱瘓鐵路與高速公路、超過800個鐵路班次受到影響;賈特族設置路障與軍警發生衝突、摧毀一間銀行、群眾衝入並燒毀前邦財政部長家、八個地區進入宵禁和軍管;賈特人破壞邦內供應首都德里(Delhi)的水源,從週日開始約四分之三的首都城區將開始停水;暴亂與槍響過後,28人死亡、150人受傷⋯⋯」

賈特族不是一個種姓,也不是單一的人種、宗教或社會階級構成的族群。很多海外媒體試著用種姓衝突來描述這次的暴亂,但是這樣的解釋太過於概化其盤根錯節的原因。賈特人是以傳統農業為主的一個族群(ethnic group),源自印度西北和巴基斯坦南部的印度河河谷,後逐漸擴散至整個北印:查謨(Jammu)、旁遮普邦(Punjab)、拉賈斯坦(Rajasthan)和哈里亞納(Haryana)。賈特人族群的概念和英屬印度時期的種姓制度是互相獨立的:賈特不能完整歸在四個種姓中的任何一個,而且在賈特人內部也因為種種原因有自己的階級之分。

若要以人類社會必然的社會階層來審視賈特族的話,他們完整地涵蓋了從上到下的整個光譜:印度第五任總理查蘭‧辛格(Chaudhary Charan Singh)就來自賈特家庭。一般而言,一般大眾對賈特族群的觀感就是孔武有力、四肢強健,但腦袋可能就沒有像他們的身體一樣發達。互為因果地,大多數賈特人皆世代務農或從軍。2012年印度斯坦時代日報(Hindustan Times)推估印度約有8250萬賈特人。

在這場演變成暴亂的示威中,賈特族群要求他們也要被納入「其他受挫種姓」(OBC, Other Backward Caste),獲益應該要比照那些在英屬印度時期被劃分為低種姓階級或不納入種姓的賤民(the Untouchables),現代印度憲法以『規劃種姓Scheduled Caste』(SC)或『規劃部族Scheduled Tribe』(ST)稱之,為補償和補救他們在教育、經濟和政治方面的劣勢,而在高等教育入學、公家機關就職和各級議會中有專屬他們族群的保留名額。

引發爭議的是,賈特人約佔哈里亞納邦四分之一的人口,若真的按照人口比例保留名額,加計原本就有的SC-ST和OBC名額,哈里亞納邦的特留名額就已經超過一半了──超過一半的保留名額是利益分贓還是保留名額?何況如之前提到的賈特族總理,許多的賈特人根本並非教育、經濟和政治上的弱勢,在這個有點到名才有糖吃的制度下,有其他多少真正弱勢的人的空間遭受擠壓?更進一步地問,若能發動這種有規模、有組織示威的族群怎麼會是弱勢階級?那些無產無權的、無聲無息、無人聞問的,是否因為不知或不願殺人放火而自始自終都為人遺忘呢?

賈特族並不是第一個掌握社會資源,卻強要被劃入受挫種姓的族群。去年8月,超過50萬帕提搭(Patidars)湧上西方的古吉拉特邦(Gujarat)第一大城阿美德巴(Ahmedabad),抗議保留給其他受挫種姓的特留份額,造成十數人死亡。來自拉賈斯坦邦(Rajasthan)的古吉阿(Gujjars)連續在2008年、2010年、2015年上街抗議此機制帶來的相對剝奪感,即使逐漸融入城市的他們已經擁有中產階級的社會與經濟資源。今年2月時,印度東南邊安德拉邦(Andhra Pradesh)的卡迫斯(Kapus)在抗議未被納入受挫種姓的過程中,把一輛被阻擋在鐵軌上的特快列車點起了大火⋯⋯

保守而團結的賈特族在各級政府和印度軍隊中掌握很大的話語權,這場暴動就以中央政府乃至於地方政府對示威方的訴求妥協和讓步,接受賈特人要求的特留份額而落幕,合作上演了一齣有吵就有糖吃的鬧劇。長遠來看,這起事件的落幕並沒有改善,而是加劇了印度社會中各個族群和階級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件的發生和政府到目前為止的處理方式,已為不遠的將來埋下了更多暴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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