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潔想想】停止獵巫,看見生命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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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來,輔大的性侵事件後續處理方式沸沸揚揚的在各界展開討論,這些日子來,我也曾受邀主持或與談過幾個相關案子的座談會,從許多不同的面向來談,校園的性別平等機制、各種不同心理與行動學派的差異、人際之間的權力關係結構等等。然而,人皆非判官,在無法釐清事情全貌與人際互動狀況前,我認為有許多的評論都過度片面與投射了那些我們期待「正義伸張」的想像。

身為一個接受社會工作實務訓練的人而言,從事件一曝光到今日,我最在意的莫過於當事人在性侵事件過後,與龐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下,是否能夠持續地進行修復自我與他人的信任關係的工作。從現在看來,我認為當初在「工作小組」的自我培力行動理論下所進行、針對此性侵事件所產生師生共同工作經驗,或許是太小看了在性侵事件發生後,當事人與其重要他人所產生的龐大壓力與情緒,而過度信任人的理性分析能力。

我曾在工作中陪伴或協助不少位遭受過性與親密暴力的當事人,在台灣如此長期習慣責備被害人的文化氛圍下,那樣的自責幾乎是一秒內當下會立刻出現的。我聽過無數次被害人的「看起來沒有拒絕」是來自於──「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衣服穿太少?剛剛靠他太近?不應該單獨出去?」、「現在拒絕是不是很不給對方面子?他會不會打我?他會不會到處亂講我的事情?」、「像我這樣的女人別人也不會相信我的,我又不漂亮/端莊/好女孩⋯⋯,跟別人說也是沒用的。」

這些內化的自責想法,在性與親密暴力事件後會無止盡的迴旋纏繞著當事人,甚至影響了她/他們與人的信任關係──身邊親近的朋友,甚至是親密愛人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不願,做了一件傷害自己的事情,而自己竟然也無力好好保護自己。這樣的「現實」時常會讓被害人對於人際關係間的各種語言和肢體的訊息產生疑慮,開始懷疑自己的各種判斷,再嚴重一點,這樣的創傷經驗,可能會讓當事人切斷自己與身邊親友的連結。要一步步重新形塑自我價值以及與他人的信任關係,需要不短的時間,安全的空間,以及適當的專業協助。

我絕對相信當事人有療癒的能力,也不認同將受害人當作容易粉碎的脆弱娃娃,要用盡一切保護他們,擔心他們受傷,但我同時也不認為當事人會刻意去「站在受害者的位置」控制身邊的人。然而要開始重新建構這些關係與認知,都必須先從自我修復、自我看見的路途開始,由內而外的重新慢慢的建構起來。輔大師生所建立的「工作小組」在我認為,其最有爭議性的並非是否符合性平法規,而是在這樣短時間內就要求當事人與相對人以及他們身邊的人一起共同面對與討論這起事件,實在是高估了人內在的修復能力,以及那些早已層層刻劃在台灣人心中對於性的恐懼與內化的自責力量。

然而,時至今日,事件延燒至今,我始終認為最需要道歉的,是那位說自己喝醉了的相對人,他其實也不需要對社會大眾道歉,只需要對巫同學道歉。夏林清教授為了捍衛輔大心理所的名聲,為這位學生擔起來社會大眾所投射的「壞人」角色,但社會大眾的正義投射與獵巫,也並非巫同學和她的男友所需承擔的,每個人都有權力說出我們眼中的真實,而他人是否要相信,這也是我們每個人的抉擇。但當我們每罵一句,或許就把這個事件的其他面向所隔絕在我們的眼中,當故事只剩下單一視角的好人與壞人、加害人與被害人,我們也失去了真正看見生命的能力。

而看見的第一步,是暫時放下自己主觀的價值意識,從當事人的視角看了解他的感受。再多的法規與懲罰,都不及被理解的力量。想瞭解更多受暴與性侵的故事與生命,歡迎參加《為你的受傷而讀》的讀劇表演,真正的陪伴,是跟他一起經歷那些苦痛與悲傷,還願意一起停在原地的時刻。如果你想著為這些人多做些什麼,不如就從更多的理解開始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