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想想】薄暮西丘——台灣研究生帶您一窺非洲之角秘境 (五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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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部落區分敵我

經過市集的時候,哈山顯然地加快腳步,垂頭不語,神情緊張。就在前方,有一名身著白衣的穆斯林教士,拿著廣播器高亢的吶喊 : 「那些奉基督為救世主的蒙昧之民,將永世被地獄之火環繞!」 他的身旁約有一百位民眾圍觀,聽取他的教導。

 

「哈山! 」  好友伊斯邁在人群中叫住他:「你怎麼不過來聽?」「對不起,我得趕去工作。」  雖然哈山是個虔誠的穆斯林,他碰到這些人很明顯得不自在。 「上次有位基督徒反駁了一句,便被這些人拿石頭砸得頭破血流。」 「我已經受不了這種充滿仇恨的生活了,我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當然,他還有另外一項顧慮。雖然伊斯邁和他是好友,但分屬不同部落。索馬裡人主要分為四大部族 —— Darod、 Dir、 Hawiye、 Isaaq 。除此四部之外,還細分數十個小部落。這些人說同樣的語言,有同樣的文化,信奉同樣的宗教,唯一能區隔他們的便是部落之間的敵我意識。

索馬裡人不管在何處,都對自身的部落有極大的忠誠。換句話說,部落之間的仇恨,縱使過了數百年,不管人們遷徙到肯亞還是美國,只要一有小爭端,便可採取報復行為。而索馬裡和其他民族、其他宗教之間的衝突,更是無可避免。

部落之間的成員不能通婚 (雖說古時有政治聯姻,但在現代早已沒有必要),不能成為好朋友。更甚者,如有其他部落或敵對民族的人生病或受傷,不能幫忙。在醫院,雖然對醫療人員有明文規範眾生一律平等,但有些醫生還是會照部族的區別,來做不同程度的診斷以及照顧。也正是如此,哈山和伊斯邁盡量不讓外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情。

 

載客問題引爆衝突

來到公車站,等著哈山清理的,只有一輛公車。在肯亞(以及東非),最常見的公共運輸工具稱為瑪塔圖 (matatu), 便是台灣常見的日式麵包車。車齡均有三十年以上,毫無修繕可言。任何部位拋錨,便拆其他同齡報廢車輛的零件修修補補。翻覆,火燒車等交通事件十分頻繁。在這種六七人座的小麵包車上,卻設置了十二個座位,其壅擠和危險程度可見一斑。

哈山拿起水桶,去附近的塔納河邊 (Tana)挑水。看得出來他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就在上個星期,他的同事差點成為河中鱷魚的餐點。塔納河與中國的黃河相差無幾,河水十分混濁,挾帶著泥土、動物的糞便,以及各式各樣的寄生蟲。

看到哈山洗車的模樣,我的腿很不爭氣地軟了下來,一股絕望之意頓時襲上心頭。人們嘗試著改變生活,然而可取得的物資品質卻又十分低下,往往飲鴆止渴。這就是非洲。

正當哈山納悶今天怎麼只有一台車的時候,有位男子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你今天怎麼那麼晚到,大家都已經過去了⋯⋯快!跟我來。」哈山雖然不解,但還是跟過去。抵達了橋墩,可以明顯地看到兩群神情高亢的青壯男子在對峙,互相叫囂。

哈山腳步放慢,露出躊躇的樣子。 「快!過來呀!」 但他知道現在不能回頭了。 「白人,你先待在這邊一下,我去去就來。」 其實我比他更想逃走,但好奇心卻又將我雙腳釘在原處。聰明的 哈山,趁著人群混亂之際,偷偷溜了出來。

「趕快走吧,我有不好的預感。」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今天這個事件即將演變為全國轟動的新聞。本鎮兩家公眾運輸公司 (分屬索馬裡不同部族) 因載客問題而引發爭執,最後導致槍戰。雙方號召己方青年群毆,互以棍棒及石塊攻擊。翌日情況惡化,索馬裡人將對外道路全以路障封鎖,任何行經的車輛皆受石塊砸毀。兩名員警身亡,數名鎮暴警察受傷。

最後由於省警局介入,執行大規模治安強化,暴索膺懲,才逐漸落幕。

 

部族軍閥與激進教派

索馬裡人的壞脾氣十分令人驚訝,也令人遺憾。如前述,任何小爭端都可能成為部落鬥爭的導火線。包括買番茄討價還價,講話沒用敬語,在郵局不排隊 (雖然在肯亞也沒人真的排隊),都可以引發口角、決鬥、群架等暴力事件。相傳一個部落成員殺害另一部落成員,加害者便欠受害者一百頭駱駝。數百年來,這些血債不僅沒有償還,反而倍增。

由於自古以來的遊牧習性以及部落政治,索馬裡人並無國家以及國界觀念。二三十年前,大批難民越過肯亞邊境,定居東北省,並試圖驅逐肯亞其他民族,將該地劃為自身的領土。索馬裡人封鎖城市,擅自圈地,切斷當地交通,迫害其他民族,焚毀天主教堂。

直至十年前,東北省幾乎為肯亞政府所放棄,任由索馬裡暴民以及盜匪橫行。該省的教育、醫療、治安等均屬崩解狀態。而索馬裡人對政府的放任政策,感到倍受歧視,並更加對肯亞人進行騷擾報復。

面對這種不友善的民族,肯亞人也對索馬裡人展開封鎖。該省的軍警皆為肯亞其他各族擔任。索馬裡人除非緊急情況,否則不能跨越東北省進入肯亞其他地方。在省份交界處駐有軍隊,檢查所有人的身分證。

緊張的民族情緒,以及非法進口的槍枝儼然成為肯亞政府將挑戰的問題。由部族問題所引發的索馬利亞內戰,數十年來造就軍械氾濫以及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身在國外,且對部族忠誠度高的索馬裡青年,便是各軍閥收編的最佳人選。時有聽聞本鎮有人受號召回國參戰,或是對本地的敵對部落進行游擊。哈山的表哥,便是在北部邊界城市曼德拉 (Mandera) 一帶活動。

除了部族軍閥外,近年逐漸壯大,並在內戰中佔上風的伊斯蘭法庭聯盟 (Islamic Court Union; ICU),即將成為非洲之角最嚴重的威脅。該團體信奉伊斯蘭基本教義,並且有基地組織 (al-Qaeda)和各個伊斯蘭國家支援。

由於金錢和武裝來源充沛,眾多青年已紛紛投靠,組織恐怖團體 – 青年黨 (al-Shabaab),意圖建立以沙裡亞法為基礎的激進宗教國。這情況將與上世紀九零年代阿富汗內戰大同小異 – 無止盡的部族軍閥混戰,導致國家進入無政府狀態,最後由基地組織訓練出的神學士團體 (Taliban)取得政權,並奉行恐怖主義。

「你趕快回去吧!」  哈山對我說道: 「這邊入夜後對你很危險。」此時夕陽西下,穆斯林禮拜又從廣播器響起。回教徒每天禮拜五次,分別為日出前(晨禮),正午(晌禮),下午(晡禮),日落(昏禮),以及入夜 (宵禮)。

以至慈的阿拉之名⋯⋯求您賜予我們正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本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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