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想想】薄暮西丘——台灣研究生帶您一窺非洲之角秘境(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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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說這些人有多麼樂天知足,也不想說這趟旅程帶給我純粹的感動,諸如此類的樣板話早已在小學生的作文裡氾濫。我要呈現的,是一段真實的故事,至於要扛起文明人的負擔,還是要將第三世界孩童像無尾熊一樣抱在手上照相,是我們必須面對的選擇。」

於肯亞,二零一一年

上卷。今夜無硝煙

(一)

這就是非洲⋯⋯

星期二早上,我拖著病懨懨的身子來到了醫院。四肢無力;痰多、氣急、心空。光是呼吸,肺葉便猶如刀割。我在醫院外面的台階坐下,頭癱軟地倚扶在柱子上,雙眼發直望著天空。在我身邊的非洲人時不時盯著我看。或許他們在想,為什麼一個理應衣食豐足的外國人,看起來會像非洲垂死病童一樣。

七點四十分,我甚至懶得找人詢問。回想前一天的經驗,這邊不到八點以後是沒有人服務的。八點,終於有位工作人員將鐵門打開,並且開始掃地。大約三四十位病患 (包含我在內) 爭先恐後地跑到看診室外等候。當然,這只是追求心靈的慰藉而已,因為 醫生根本還沒到。

八點半,我無助地問我身旁的中年男子:「你知道醫生甚麼時候來嗎?」

「我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  他繼續以諷刺的口吻大喊:「這就是非洲,有人死在醫院外面也沒人會知道。 哈哈!」

「哈哈⋯⋯」  我乾笑了兩聲。這就是非洲⋯⋯

醫生終於在八點五十分姍姍地走來。又一次地,病患們搶著進門看診。

在肯亞,人們沒有排隊的習慣,凡事都得看誰的速度快,誰的臉皮厚。縱使在有些場合,人們會呈隊伍的方式排列,但你一站進去後,便會發現這條線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又何嘗不知道呢? 只是在這人群中,有位躺在擔架上,右腳腫得跟象腿一樣的男子;有位左手臂脫臼的孩童;有位腿斷卻還沒接的老人;還有位不知道得甚麼病,但看起來快要死掉的老太太。跟他們相比,我的瘧疾與肺炎,好像有些微不足道。我便讓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從我面前搶過。

「白人!你趕快衝過去吧,這邊不排隊的。」身旁一位十五六歲的青少年好心地提醒。

在非洲的鄉下地方,東亞人和歐美白人一樣均被稱之為 「白人」。

「你也生病了嗎?」

哈山——我的難民朋友

我是從這時候認識哈山 (Hassan) 的。不,哈山並沒有生病。他的爸爸是鎮上的木工,昨夜右手中指以及無名指的兩個指節被機器絞斷,他現在陪著爸爸來醫院包紮。這間醫院雖然有所謂 「二十四小時」 的急診室,但晚上七點以後就沒有醫護人員留守,只有一名警衛。

如果跟哈山的爸爸一樣很不幸地在晚間受了傷,只能自己止血等到隔天醫院營業時間。這醫院雖然堪稱是肯亞東北省最好的醫院,但其規模卻跟台灣離島地區的衛生所相差無幾。他們不僅缺乏醫療設備與人員,便是連基本的水、電、以及必要的後勤運輸,均是不穩定的因子。

哈山今年十六歲,中學畢業後便在公車站當洗車的小弟。他跟我一樣住在東北省的省會——格麗莎鎮 (Garissa)。此鎮人口約十七萬,百分之八十的居民生活在貧窮線以下。該省與索馬利亞銜接,主要民族結構為索馬裡人。

許多人想到索馬利亞,腦袋隨即浮現海盜民族。這種說法不完全正確,也不完全錯誤。的確,早在公元前,這些住在非洲之角,操著庫希特語(Cushitic)的民族,便已控制了紅海及西印度洋沿岸,掌握古羅馬帝國的香料貿易和東非的黃金交易。由於蘇伊士運河的開通,亞丁灣更在歐亞航路中佔有極為重要的戰略位置。索馬利亞共和國長期的內亂與崩解,便促使民眾加入海上劫掠的行業。

但是大部分時間,索馬裡人(Somali)還是待在東北非內陸地區,是個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並且信奉著伊斯蘭教。他們遍及索馬利亞,肯亞東北省,以及衣索比亞東部。在這邊,有自古以來便散居於此的,也有因戰亂而非法偷渡過來的。據肯亞政府統計,索馬裡人口已達三、四百萬之譜,民間估計更可達七百萬。

哈山的家庭便是這群難民之一。由於索馬利亞內戰,父親帶著一家人逃到肯亞東北省,全世界最大的難民營——達答埔 (Dadaab),再伺機潛入格麗莎鎮。六十年來最嚴重的飢荒,使得原本支解的索國雪上加霜,每天均有約一千位左右的難民跨越這 「已封鎖邊界」 (肯亞由於自身經濟困難,無法有效落實邊防)。這些難民一旦進入國境,便毫無困難的與當地索馬裡人融合,並申請肯亞身分。

食物,家庭,女性

由於父親受傷,懂事的哈山想拿他剩有的積蓄去買食物,讓父親好好的補一補。他走到鎮上,找到了屠夫的小店鋪。在滿是泥土、穢物的屋子裡,掛滿了 「新鮮」的牛肉。肯亞除了首都奈洛比以及其他一兩個大城市以外,並沒有現代的超級市場,更沒有冷凍保鮮的習慣。所有肉類一切現宰,掛在牆上供蒼蠅以及路過的人挑選。

在非洲,家畜的飼養毫無品質可言。畢竟連人都吃不飽,更遑論飼料了。這邊的牛羊雞隻,食不充肌,瘦得如皮包骨。他們穿梭於人群中、馬路上,在路邊吃一些乾枯的雜草以及人們丟棄的垃圾。由此可知,哈山給父親挑選的牛肉,也只能挑到皮和骨之間、以及膝蓋旁僅存的部位。由於非洲的 「家畜家禽」 必須自行到外面覓食,運動量大,對重視美食的台灣人來說,他們的肉品十分難以咀嚼和下嚥。

哈山高興地帶著他買的珍饌,花了三十分鐘走回家。跟大部分人一樣,他的家是一間看似荒廢的小屋子,前庭佈滿了雜草和垃圾。哈山將牛肉交給了全身包著波卡(Burqa)的媽媽,並向年僅七歲的妹妹道別,準備出發去工作崗位上。

他十分愛護這個妹妹,希望妹妹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上高中,只可惜父親不同意。在索馬裡文化中,認為女人受教育會墮落,被基督教和世俗世界所影響。縱使可蘭經中有提到婦女受教育的權利,但僅限於對可蘭經的理解及對真主的讚頌。

他對妹妹一直感到十分愧疚。在妹妹剛出生的時候,母親帶著他們到附近的秘醫診所,對妹妹進行非洲傳統——「割禮」(女性生殖器損毀;female genital mutilation)。秘醫拿著一片沾滿其他人血跡的刀片,將小女孩的陰蒂及包皮切除掉。當時的哭喊以及嘶吼對哈山來講猶言在耳。此手術分不同類型,包括陰蒂切除、陰唇切除、全切除、陰道口密縫等。

至於原因?有些人說是保護女性貞潔,不過大部分的人早就不知道緣由了。全球每年約有兩百萬女孩需受此折磨,由於手術過程合器械完全沒有經過消毒處理,許多人死於細菌感染或 HIV。

 

(本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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