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如果有一天當選台北市長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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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門總是緊閉著,從外向內也看不出燈光,但偶爾會出現晒衣架,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大概是太宅,也或許總是錯過,某天才見到一名年輕印尼籍照護推著年邁雇主出來散步。她看來並不很快樂,有時短暫步出戶外也總是滑著手機。幾天前巧遇,刻意尋找她的眼光,點頭示意,跟她說「我要出去了,bye-bye!」這才看到她的微笑和「bye-bye」回應,心裡感覺輕鬆了一點,暗忖也許下一次能發展出簡單對話。

她和前幾天遇見的那個早餐店女孩,以及家裡附近煎餃店的那幾個女子呈現強烈對比。我猜這些女孩來自越南,總是蹦蹦跳跳、活力十足,她們身上散發出的元氣其實就是客人們最好的早餐。菜市場裡的新住民太太們就更別提了,比本地人還會作生意和聊天。

不過,也有像假日出外赴北海岸漁港散心吃海鮮所見到的外籍漁工,他們身材壯碩,卻總有著那種像戰士一般的「千里凝視(thousand mile stare)」,眼中盡是蒼涼和寂寞。也有著台中和中壢火車站前群集席地而坐的移工,以及普通車上看來像是趁著休假日約會遊玩的移工情侶們,他們也購物、消費、自拍。他們,就像是「我們」,以極為多樣化的模樣展現在人們眼前。

說也奇怪,這些到處可見的身影,不但讓我對移工與新住民如此大量存在於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感到訝異,更總是在有意無意之間突然闖進思緒,迫使人想起台灣社會今日的面貌。

當然,類似報導已如汗牛充棟,一律搭配著超低出生率去述說著台灣人口結構已經有著、未來又會有什麼樣的改變,有些報導甚至透露出對所謂「新台灣之子」或新住民、移工即將重塑台灣面貌的「恐慌」和憂慮,那種論調,和某些人「台灣人自己不生,都是新住民在生」會「拉低水準」具備著相同的岐視,造成純粹由血統而非社經地位去分析問題的錯誤。

多元在台灣一向被喊得震天響,但是看著他們如何被對待,心中卻感到無比的混亂和心虛。我們之中的多數人,真的有那麼期待多元嗎?

最近英國工黨候選人Sadiq Khan獲選為倫敦市長,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如果依照台灣的區分法,Khan是不折不扣的「新英國之子」──巴基斯坦後裔,雙親均為勞工階級,更重要的是他是穆斯林。依照目前文明衝突的現況,Khan理論上不該勝選,甚至工黨推出他為候選人就是個極大的賭注,但倫敦選民並未因為伊斯蘭恐懼的選戰手法和傳統看法而盲目,還是勇敢的投下了選票。

少數族裔、弱勢族群透過選舉而拿下重要的公職,雖然無法擴大解釋為弱勢的翻身和族群岐視的消滅,總還是具有極為象徵性的意義。這是為什麼印度裔的Bobby Jindal贏得路易西安納州州長,以及蔡英文等女性贏得大位,都受到舉世矚目的原因。

2014年的九合一大選,柯文哲以「白色力量」贏得台北市長選舉,被喻為是具有歷史性意義的一場勝利,是台灣選舉史上的分水嶺。但參酌Khan的例子,如果有一天一個具有非漢人血統、非傳統定義台灣人血統的人當選為台北市長──例如原住民或東南亞國家後裔──那才會是真正的分水嶺。因為那意味著,我們在那時或許已經可以超越血統、統獨和認同等等爭論,去面對everyday life的政治議題。

很有趣的一點是,台灣在LGBT議題、女性參政,甚至宗教彼此的容忍度上,都可以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在台灣,教堂對面就是宮廟而可以相安無事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從台灣波瀾壯闊的數百年歷史上來看,也總是多元存在,但我們的移民政策卻始終是慢半拍,既沒有確立是否歡迎外來移民的基調,實質作為也未能超越「迎接多元」的嘴砲。

如果在不久的未來,我們即將迎接被視為國安層級危機的人口負成長,如果出生率終究無法在一夜之間扭轉,如果新政府以「新南向政策」為外交和經濟主軸之一,那麼我們不能不去認真的思考結合著勞工、經濟、教育和社福等面向的移民政策。簡單的說就是,我們如何將現在的「他們」變成未來的「我們」。移民政策,不能持續在台灣的政策討論平台上被遺忘,不能一直是「房間裡的大象」。

台灣兀自在這條路上慢慢的走著,速度慢到出奇,不過生活是騙不了人的,有需求就會有調整。我回想起在中和「緬甸街」(華新街)看到選舉候選人特地拉出不知是泰文或緬文的競選布條,以及最近在電視藥品廣告上出現的印尼語、公共場所增設的穆斯林祈禱室、商機勃發的清真食品等等。差的就是台灣人願不願意敞開心胸,而政府是否能夠加快腳步了。

台灣歷史已經證明,只要擁有愈多元的存在、愈開闊的心胸,台灣就愈發達。台灣從來就不是、也不應該是只由漢人或本地人主宰之處,400年前如此,未來亦復如此。說不定有那麼一天,早餐店活力女孩的孩子會當選台北市長,而我將會以超越柯文哲100倍的心情期待著他的勝選演說。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