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人術】 地底的微光!台灣礦工畫家:洪瑞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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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畫就是礦工日記。」 ──洪瑞麟

洪瑞麟(1912-1996)出生在人文薈萃的台北大稻埕,父親洪鶴汀從商但是喜好書畫,洪瑞麟小時候最喜歡幫父親磨墨,從小耳濡目染對畫圖產生興趣。

在那個年代,公立小學還不普遍,洪瑞麟九歲時到大稻埕「稻江義塾」念書。啟蒙教育,往往是人生的關鍵,洪瑞麟在義塾遇到啟蒙老師吳清海,吳老師常拿日本最新美術雜誌給他看,當時日本畫家特別喜好法國田園畫家米勒(Millet)的作品,推崇米勒畫出農民拾穗生活和勞動者的精神,認為這才是藝術的表現;洪瑞麟受到啟發,常素描臨摹米勒畫作。

台灣第一位水彩畫家倪蔣懷在1929年獨資創立「台灣繪畫研究所」,栽培想要學習美術的青年,洪瑞麟和張萬傳、陳德旺同期進入繪畫研究所學畫,其他學員包括陳植棋、藍蔭鼎等人。在這裡洪瑞麟第一次接受學院美術科班指導,他們從最基礎的素描學起,一開始先畫石膏像,接著才開始學習水彩技法,18歲時洪瑞麟以《靜物》獲台灣水彩畫會頭獎。

赴日學習美術

當時已赴日學畫的陳植棋鼓勵洪瑞麟畢業後到日本學習美術,洪瑞麟徵詢父母同意後,獲得已投入礦業的倪蔣懷資助,土生土長的大稻埕青年,1930年從基隆港坐船遠赴東瀛。初到異地,人生地不熟,要考進美術學校也絕非易事,洪瑞麟先到川端畫學校學畫,這是私塾性質的繪畫先修班,隔年他進入帝國美術學校就讀,那年洪瑞麟20歲。

洪瑞麟在日本七年的時間,平日除了學畫寫生,由於留學花費龐大,他也要打工賺取生活費。洪瑞麟在日本學到嚴謹厚實的繪畫基礎,也受日本思潮影響,當時最風行「普羅藝術」,藝術家從勞動者的觀點出發,用創作表現勞動者、農民和小市民的日常,讓藝術走入人間。洪瑞麟自己曾說:「我留學日本的幾年,最令我感動的,不是那裡的櫻花,不是清淺的溪流,而是天寒下蕭瑟的勞動者。」

實踐平民美學

洪瑞麟從日本回台後,用身體力行實踐平民美學,這也成為他一生最重要的創作特色。

回國後為了生活,他到倪蔣懷的「瑞芳礦坑」,從最基本的工人幹起。洪瑞麟自嘲:「我與煤礦工人工作在一起、歡笑在一起,甚至結婚在一起(洪瑞麟娶了工頭的女兒),當然苦難也在一起。」惜才的倪蔣懷不會埋沒洪瑞麟的美術長才,洪瑞麟除了工作,也用畫筆紀錄礦工的點點滴滴。

洪瑞麟說:「我的畫就是礦工日記,也是我自己的反省。」在低於海平面暗黑幾千呎的地底,昏弱的微光之下,他觀察礦工們堅實疲憊的赤裸軀幹,冒著生命危險賣力地不停挖掘,為了生活而打拚。洪瑞麟工作空餘的速寫,畫的是他最熟悉的礦坑同事,畫的是黝黑滄桑,身上佈滿黑灰的礦工群像。

礦場工作35

「家鄉的人被礦坑淹沒,失去了生命;都市的人被欲望淹沒,卻失去了靈魂⋯⋯」歌手鄭智化在曲子《老么的故事》高亢吶喊著,嘶啞嗓音訴說的是礦工的宿命。

對礦坑工人來說,「不見天日」絕不是簡單的形容詞,而是真切的生活寫照。每天清晨,他們嚴格點名準備入坑,在黑黑深深的坑洞裡沉重而緩慢的工作,只怕稍有不慎引發礦坑災變,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直到天黑,他們終可洗去身上黑汙,短暫休息後又要再回到幽暗的地底,日復一日的工作著⋯⋯

洪瑞麟本來只想在礦場工作10年,賺取足夠的生活費,然而他從1938年進入瑞芳煤礦工作,一直到1972年從礦場退休,一待就是35年。

60歲退休的他,第一件事想做什麼?洪瑞麟退休的第一個願望是:「追求陽光」!

長年處在地底的微光,他特別嚮往燦爛的陽光,退休之後他走訪台灣各地寫生,也幾度踏上蘭嶼土地,而後更將觸角走向世界,追求世界溫暖的陽光。晚年洪瑞麟定居美國加州海邊的小鎮,大兒子在堤岸開設海鮮餐廳;彷彿彌補他似的,洪瑞麟的後半輩子都和陽光為伍,屋外的景色,是蔚藍的天、廣闊的海和暖暖的太陽,他也創作一系列以「太陽、雲、海」為主題的作品,直到85歲的冬季,因心肌梗塞病逝於美國。

回顧洪瑞麟一生的畫作,從17歲的第一幅油畫,畫的是揮汗如雨的農夫,到退休前的最後一幅畫,畫的是滿身烏黑的礦工,他一生都和勞動者在一起,一生都堅持為勞動者作畫。我想起電影《多桑》裡的老父親,和洪瑞麟一樣在礦坑工作35年退休,老礦工只有領到20多萬退休金,後來和他的同伴一樣頻頻進出醫院,每天都得靠氧氣過日子,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是「職業性塵肺症」,礦工一輩子在窟窿裡鏘鏘鏘地挖掘,晚年肺部卻也像裝滿煤渣的窟窿,費力地喘鳴,度過痛苦的餘生。

洪瑞麟的畫作,既不細緻,也不典雅,卻很真實;他一生執著畫下寫實的勞動身影,身影裡的人們,有著現代社會最缺少也最寶貴的真情和情義。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