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最近常在想，這座島的居民是疲累的，就算只是追求個人幸福，也是汲汲營營不可得。過去十幾年來小我的主流意見所關注的經濟增長，並沒有均勻分配到個人的小資產、小確幸當中。甚至連經濟增長也逐漸失去。

這座島的當權者是疲累的。這個島嶼像是壓抑了一個世紀之久的火山，所有問題一口氣浮到檯面。後殖民、後現代、後威權。應該沒有一個權力者真的搞懂這些在歐陸理性啟蒙後發展幾百年的社會進步史一口氣濃縮真空到這島嶼上空後，交媾繁衍出來的繁雜的社會問題。所以在權力者的大我主流意見當中，產生經濟增長似乎可以避開這些問題、跳過這些問題，如果經濟增長成功分配到尋常百姓家。

這樣看起來上下交相賊的狀況，那麼這座島應該是上下以增長GDP為己任。但是，事情似乎不是這樣的。

沒在臉書上看過有人把自己今天貢獻多少GDP寫上去。是的，在臉書這自我揭露場域、年輕人最重要的訊息載具裡，GDP從來不曾跟個人發生關係。了不起成為批判國家的道具。今天去哪玩，聽了那首歌，看了那幅畫，讀了那本書，喜歡上誰，個體化的幸福，才是這群年輕人關注的。

你會說他們膚淺，只關注這些。但相反地，就是因為關注這些，讓他們逐步感受到，小我要受到充分保護，必需在一個良好的大我框架下。是的，他們開始關心政治，但是不是你所想像的方式。

他們不搖旗吶喊，他們不選邊站，諷刺地——從電視上那些嘴巴停不下來的名嘴身上，他們學會了初步的分析與批判。他們懂得關心那些危及他們基礎日常生活的問題，從路不平到住不起，從國家年金計畫到公平正義到媒體多元自由。那都跟他們身活息息相關，他們知道。

在臥軌當晚，他們不分立場的發了聲。那種跺腳的力道雖然還不至於翻動國家，但也讓人熱血沸騰了。臥軌事件發生後，迅速透過網路傳遞訊息，也許意見有正有負。但是他們串連了起來。在大我仍為誰寫財經的隆中對而陶醉時，他們迅速串連傳遞自我出去。但更重要的，在這個過程裡，他們越來越清楚知道，保護別人的小我幸福，也是同樣保護自己的。

這樣的過程很痛苦，故事很不動聽。他們都知道。

但他們也知道，如果林肯聽南邊的，如果坂本龍馬是個擁藩者，歷史就不會長這樣了。他們也是讓「社會中堅」、「主流意見」的人氣的牙癢癢的人。但是，歷史就是這些不入流的反對者，自我價值確立者，所匯流成的長流而成。

如果你是臥軌當晚在旁邊等到氣急敗壞的人，必需對造成你個人幸福追求上微小的阻礙致歉。但更抱歉的是，台灣長期以來的主流觀點沒告訴的，你也沒意識到，你被歷史留在現場，你在創造歷史。

台灣並非應許之地。此地的選擇不多，但是台灣會繼續走下去，會有越來越多他們，投身改造的洪流之中，小我的改變終究會推動大我的再造。那一天會到來。那些留下來努力的人會看到。

如果可以的話，請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