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323:記那夜之後留在社科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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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23日晚間7點37分,社科院大禮堂傳來「成功進入行政院」的訊息;近八時許,部分教授及政界人士陸續抵達或進入行政院;約略晚間九時,北平東路與天津街已坐滿抗議群眾,行政院外頭至此已被完全包圍。接下來,便是漫天陰謀論的謠言、議場內外消息的混亂,以及,後來被稱為「社科院派」的那些人,如何來回穿梭在社科院大禮堂與行政院之間的暗夜路口,試圖弭平各方資訊的落差,以及因一封「撤退簡訊」爆開的諸多不安。只是當時恐怕也沒人想過,這場運動最大的傷痛竟然會在破曉之前來到。

台大社科院禮堂最初是以「後勤基地」為目的而設立,與當時社科院的國際會議廳一起成為物資集散地、群眾休憩處,以及各組織之間的開會場所。不同於議場內多半為「社運圈」核心要角主導,社科院一開始多是數校學生會(以台大為主)的幹部來來去去,爾後才逐漸吸納許多長期投入社運的學生社團進駐。但旋即因為諸多矛盾與校內外的壓力,大禮堂的門禁管理不再由學生會主導。而後來被稱之為「社科院派」的那些人,則要到323當晚的佔領行政院行動之後,才廣為社會輿論所知。

但「社科院派」只不過是曇花一現。

323傍晚,A發現禮堂內瀰漫一股莫名的壓力,以及不尋常的人員流動與集結。台上站著後來認識的策劃者們,正向台下排排坐好的行動者們講解「計劃」。旋即,大批人馬分隊離開禮堂,偌大的古蹟建築瞬間剩下三兩人群。不明所以的A遵循C的請求,與F一同坐上台前的長桌,留守等待進一步的消息。禮堂內充斥關於現場的情報,卻沒有人能分辨孰真孰假。晚間近十點的撤退簡訊,使許多行動者怒氣沖沖返回禮堂,質問留守人員為何撤退?但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故事至此,與我們都熟知的行政院事件歷程並無二致,一樣是成功佔領、號召群眾參與、收到撤退簡訊、政院包圍對峙、血腥暴力鎮壓…。但沒有出現在任何紀錄的,則是社科院禮堂在「撤退簡訊」後的兵荒馬亂,以及「社科院派」的衰落日常,直到「光榮退場」。

政院行動的策劃者們並沒有回到323暗夜的禮堂之中,而是許多憤怒難平,或者血流不止的行動者們陸續回到社科院。數位不知所以然的留守人員雖然著急,卻無法回應這些質疑與責難。A曾聯絡策劃者們,但沒能得到釐清狀況的回覆。等到C探查現場狀況回來以後,在台上黑板畫出平面地圖與警力分布,留守人員偶爾進行討論,但似乎並沒有太大幫助。長夜漫漫,「清場」的謠言甚囂塵上。直到破曉之前,禮堂內都沒有人預料到政院行動會讓整場運動劃下如此深刻的一道傷口。「社科院派」作為社會輿論口中的一個「鷹派」,似乎蔚然成形,卻也在同時間瓦解。

沸騰的輿論圍繞在社科院週圍,大眾媒體的攝影機組架在徐州路大門口,拍攝著每位進進出出的參與者。但「社科院派」早已作鳥獸散,餘下的,不過是勉力維持禮堂日常運作的留守者們,更準確來說,倒比較像是H說的拾荒者陣地。

323以後的每一天,總還是有許多人想進來一窺究竟。這樣的觀光化,就是社科院在政院事件後的日常景象。也只有在退場前的其中一晚,議場內的要角曾經來到社科院禮堂說幾句話、開一些會。其他時間,多半在收拾馬英九發表談話後,突如其來的大漏水;或者,架個投影幕看看〈島嶼天光〉的MV首播;而330那場「五十萬黑潮」也似乎與此地隔絕開來。偶爾會有人帶來約略擺在「八巷」附近的「民主烤鴨」回來吃喝;或者有些人如B,始終對策劃者們忿忿不平,亟欲尋找「真相」。至於一直伴隨「後323社科院」的事物,大概只有紹興南街與徐州路口那輛始終閃爍不停的警車了。

整場運動就在社科院這樣無趣的日常生活中突然「光榮退場」。在這之間,社科院禮堂迎來許多人,也送走許多不再回來的人。留守者們互相交班、輪流休息,或者乾脆翻找物資中的睡袋,直接打起地舖。「退場」其實一直都是「議場內」的事情,社科院囤積的文宣與物資,花了數個月才逐一整理乾淨。而大禮堂則隨著台大社科院宣布遷移新址,復歸寧靜無聲。

後來一年內,國民黨輸到只剩總統府;又一年,國民黨輸到連總統府都沒了。

運動結束以後,「領袖們」泰半步入政治場域,試圖實現自己入黨或組黨的理想。但始終沒有太多人再談論那天晚上及其後有些結痂、有些化膿的傷口。關於「社科院派」與那晚的事情,每個人似乎都提得起,卻沒有人放得下。

或許,當我們好好看待這些事情,才能走出運動以後的生活。即使有些痛苦或許沒辦法平復,只能任其跳動,時時刻刻提醒我們「去贖罪吧」。但願我們終有一天都能提得起、也能放得下。明天好好地過。

──記323之後兩周年。還有好多個兩周年要過。

註1:「323政院事件真相調查小組
註2:〈沒有傷口應該落單〉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