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者不為王:國民黨主席權力的有限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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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三月底登場的國民黨主席選舉最後出線的是誰,勝者都不會為王,這是國民黨將再選出一次非克里斯瑪權威型領導人物(charismatic authority)的必然結果。又或者說,審視國民黨的盛衰,可以同向觀察國民黨內的威權結構是否延續、對克里斯瑪權威崇拜對象的有無可以探得一二。而這該是國民黨的一場民主困境:缺乏領袖魅力型人物時受限於黨內科層、難以大破大立,出現領袖魅力型人物時又容易陷入威權陷阱。

有別於街頭運動起家的民進黨,派系間動態匯聚、各領風騷是為常態,國民黨內的政治文化則表現為黨內的威權主義領導結構與科層權威並行的治理模式,權力自然由上而下開展;是以,學者如高朗早於2001年國民黨首次下野之際,便曾撰文指國民黨錯過同台灣民主化的腳步一併推進黨內民主機制,反而是進一步鞏固少數人的威權領導,期盼國民黨能從威權的國民黨轉型到民主的國民黨云云。[1]回想2001年國民黨的景況,好弱,是時的連戰以非克里斯瑪型領袖的特質繼任黨主席,國民黨自此在野了八年,期間馬英九自2005年起挾高人氣當選黨主席並於三年後成功問鼎總統大位,國民黨才算完成一次權力的起落循環。如今國民黨二度下野,黨主席之爭再起,這是否意味國民黨又將循例進入第二輪的權力起落循環?

若從權力的起落循環來觀察國民黨,值得關注的是,政黨領導人的權力來源、大小,與政黨的政治實力之間,是否存在可類比的規律變化?首先,得先區隔怎樣的權力來源是固定的,而怎樣的權力來源又是浮動的。前文提到,假定國民黨的權力結構係由偏向威權的領導人權威搭配科層權威組建而來,前者由人分配權力,後者則由制度決定誰獲得權力;就組織運作來說,人治行為自然是動態變數,而制度則相對穩定。因此,或可將國民黨的權力構成狀態,區分作兩組對照:強個人權威型領導人/制度維繫、以及弱個人權威型領導人/制度維繫。兩者間最主要的差異在於權力來源:強個人權威型領導人的權力來源於群眾魅力、政治功勳等領導人本身挾帶的特質而來,因領導個人權威性高,故對組織的依賴程度低;反之,弱個人權威型領導人的權力來源繫於正式職務的給予,故可視為職務權力型領導,其對組織配合行動的依賴程度則高。[2]

由此,關切的下一步便落到領導者如何考量又如何在有限的制度選擇之中,去營造一個讓自己的「政權」得以鞏固的權力場,同時又得適度地提出一套可信的訴求與承諾。[3]從博奕的角度來看,領導者權力的收放將在個人尋求權力極大與制度約制權力極大之間取得一個結果,於是出現合作與協調的可能。舉一個具有強烈克里斯瑪的領導人毛澤東為例,由於毛澤東文革批鬥的對象正是科層體制,這於是形成一次尖銳的領導人與制度的對抗,最後毛澤東發動群眾,喊出「踢開黨委鬧革命」,以繞過中共內部的科層終遂了他的政治運動。類似的領導案例也可從前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身上得到提示。

回到國民黨來,整理兩蔣之後國民黨歷任領導人名單,扣除短暫的代理者,主席依序為李登輝(1988─2000)、連戰(2000─2005)、馬英九(2005─2007)、吳伯雄(2007─2009)、馬英九(2009─2014)、朱立倫(2014─2016),計五人六任。若就歷任國民黨主席依是否為個人權威型領導、是否被視為黨內準接班人選、接掌黨務領導時的政治聲望與實力、任期與卸任原因,以及黨主席任內黨的聲望等做一個簡略的表列,可以發現,李登輝與馬英九在作為政黨領導者時的屬性是最為貼近的兩筆對象:同為具克里斯瑪的強個人權威型領導、皆是黨內接班人選,同時在接任黨主席之初具堅實的個人政治實力,黨的聲望在其任內由高點滑落、最後同為黨的重大敗選請辭黨主席一職。相較之下,連戰、吳伯雄、朱立倫則為職務權力型領導,權力來源屬科層制度給予的權威,其中,只有吳伯雄一人不被視為黨內準接班的人選而為黨主席。

首先比較連、吳、朱三人的任期,都明顯短於李、馬兩位強個人權威型領導的任期;其次,連、朱以黨主席之姿作為「儲君」,在缺乏個人領袖魅力的情況下挑戰大位,都以敗選收場;第三,除了朱立倫遭逢國民黨百年大敗請辭之外,連、吳兩人在非個人權威型領導的特質下,卸任原因都與政黨選舉的成敗無關,而是以職務交接的方式,將黨權交予具備強個人領導魅力的馬英九;最後,在帶動政黨政治實力方面,作為職務權力型領導的連、吳、朱三人,以結果論,並不負責或不足以成敗政黨的政治實力,扣除朱立倫的任期實在太短暫且不論外,連、吳兩人就國民黨於民眾偏好的趨勢上,反倒能持盈保泰。

總的來說,上述針對歷屆國民黨主席的比較,在個案就是以五人為度的情況下,是否足夠歸結出一個模式,自然有待考驗,不過在國民黨恰巧歷經一次八年的起落循環、又即將選舉新任黨主席之際,以政黨領袖個人的權威性為繩,端看領導人個人權威強弱是否真會為國民黨帶來領導差異,絕對是一道可被檢索的題目,尤其當國民黨三月將繼任的黨主席必然將會是一位非個人權威型的人物之際,這更是觀察政黨發展時一個可以稍加掌握的方向。

 

 

 

李登輝

連戰

馬英九

吳伯雄

馬英九

朱立倫

個人權威型

O

X

O

X

O

X

接任時個人的政治實力

O

X

O

X

O

X

接任時預期為接班人選

O

O

O

X

O

O

任期天數

4440

1974

543

920

1873

364

卸任原因

敗選

職務交接

因案請辭

職務交接

敗選

敗選

民眾政黨偏好*

先上後下

上升

持平

持平

先上後下

略降

註:「民眾政黨偏好」資料來源為國立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重要政治態度分佈趨勢圖。

 


[1] 高朗,〈從威權國民黨到民主國民黨〉,《中國時報》,第15版,2001年7月28日。

[2] 寇健文,〈中共與蘇共高層政治的演變:軌跡、動力與影響〉,《問題與研究》,45卷3期,2006 年5月,P39 – 75。

[3] David M. Kreps, Game Theory and Economic Modeling.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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