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覺醒──一個新生國家的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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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選舉宣傳照,讓我陷入了三十分鐘莫名的感動情境。

沒錯。《星際大戰》的新片最近正好上演。而蔡英文與《星際大戰》間的連結,也只是因為年中一張《時代雜誌》酷似片中尤達大師的無心插柳。許多道貌岸然的前輩們,可能會覺得這不值一哂,認為這不過是個不登大雅的時事順風車梗,不登大雅之堂。

錯了。這張照片,或許是這場因為差距過大、某方陣營荒腔走板而缺乏火花的選舉裡,最具時代宣言意義的照片。

一樣是《星際大戰》梗,如果要說到登不登大雅之堂,我們先來看看另一張照片。

是的,請相信你的眼睛。這個屏風背後就是日本京都的世界文化遺產清水寺舞台。拿著紅色光劍的是京都府知事。而屏風旁的「覺醒」兩個大字,則是出自每年在清水寺揮毫寫出票選年度漢字的清水寺貫主(住職)森清範的手筆。清水寺這個法相宗的重要寺院(現在則是北法相宗總本山),數百年來一直是許多日本偉大藝術工藝家奉納作品之地。因為現在《星際大戰》的版權由迪士尼擁有,而《星際大戰》一直也被指出有許多向時代劇致敬的設定和情節,於是東京迪士尼所在之國日本,在世界文化遺產清水寺的這場「披露目」,看來如此衝突、卻又如此和諧。而這場一看就知道其實是電影宣傳一環的活動,要把改編自日本名畫的屏風奉納到清水寺千手觀音面前,卻也不全是廉價的商業把戲。

這張似曾相識的屏風圖,改編自琳派(由尾形光琳發揚光大,充滿設計性及裝飾性的造型藝術流派)創始人俵屋宗達的國寶巨作《風神雷神圖》。這張改編圖出自近年受到注目的新銳傳統日本畫家山本太郎之手,而今年京都的另一件大事,就是京都博物館主辦的琳派400年紀念展。所以你怎能說《星際大戰》是商業片就一定登不了大雅之堂。在台灣覺得蔡英文的這張宣傳照「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士們,想來比世界文化遺產和日本著名美人畫畫家高尚許多。

是的。純商業的行銷活動。但是建立於主體文化和歷史的蓄積上。

台灣正因為過去的特殊歷史,讓我們不是沒有建立自己主體文化的條件,而是在過去那個年代,只要提到「台灣文化」就有人在你旁邊鬼叫「本土」是沒水準的是三字經是短褲藍白拖,一直鬼叫到現在還在鬼叫。就算日本因為一海之隔所以跟台灣相比,有了吸收大陸文化(對不起我的「大陸」真的是包括朝鮮半島的地理概念,我真的不覺得所謂中國一直都是漢文化)卻又不必沈入醬缸的優勢,而得以擁有現在我們羨慕的文化深度。但是我們也別忘了一個基本命題。

《星際大戰》可是一個歷史比台灣還短的國家發展出來的真正文創啊!

而且黑武士和最新作的凱羅忍造型靈感一部分來自日本著名武士伊達政宗的盔甲「黒漆五枚胴具足」,還有絕地武士的殺陣方式、甚至名稱本身就來自時代劇的「ジダイ」也已是眾所皆知的小知識,更何況導演盧卡斯本人從未掩飾自己對於大導演黑澤明的推崇。這部誕生於美國的文創傳奇,其實吸收了許多來自日本的養料,但卻在日本擁有大批粉絲而大賺其錢。所以「有歷史才有文化,有文化才有文創」的這種說法,本身就是一種陳腐的醬缸哲學。

回到台灣。蔡英文的這張星戰文案或許只是競選團隊的一個小小「遊心」下的產物,應該也不會是文宣主軸。但是如果對照一下剛才歷史、文化與文創的關係,或許我們可以從冰山一角看到台灣的困境和轉機。困境就是,過去威權時代因為特定族群的政治統治需要,台灣文化一直被打壓、一直被設定是中華文化霸權下的二流、低層文化。雖然台灣民主化、可以自己選總統了,但是過去八年來執政者猛喊文創甚至投入大量資源,為什麼作不出什麼成績就算了還搞得「文創」好像變成個髒字?就是因為主政者信奉的是這種醬缸哲學,永遠把自己投射在跟台灣關係越來越遠的大中國情懷上。

過去不是不曾有人想要打破這種文化霸權造成的偽善和窒息的社會氛圍,就像過去陳水扁競選台北市長連任時一群年輕人以扁帽工廠等翻玩政治的方式,嘗試想要給台灣社會一點改變。可惜,他們的努力最後輸給了一個靠形象包裝、而且是那種儒教系統最愛的刻板人物所代表的政黨。然後,這個政黨又帶領了台灣近八年,把台灣搞得滿嘴文創,實則創意節節敗退、文化因為無根而流失。台灣不是沒人才、更不是沒有人在這塊領域上努力。問題是當主政者是這種思維、這種貨色的時候,這些人才根本不可能出頭、甚至獲得資源。不信?

你去看看另一個黨的文宣是不是還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思維跟水準。

那個有錢到爆的政黨,怎麼可能請不到人才。但是設計業界的朋友一定知道,當你的業主就是水準低落就是聳的時候,你再好的創意跟美稿提出來還是一樣被人打槍,然後最後用一定是那種你看了都想死,讓你最大的願望變成不要放你的名字在上面就好的爛稿。這就是我們現在看到那個黨呈現出來的不是山寨就是自打臉,然後完稿概念大概就加強版LINE長輩圖的理由。

但是,我們還有機會迎接轉機。經過了近八年的苦境,蔡英文也經過了一次敗選。這次蔡英文的競選團隊,有許多打從心裡不信大中國情懷的新生代青年。他們或許沒有「悠久的中華文化」,甚至在許多台派前輩眼中,他們的素養也不夠本土、對台灣文史不夠狂熱、台語也不一定說得達到他們標準。甚至,很多還要被人罵「這些人是中華民國派,不夠台獨」。

難道要建立一個新國家,不必長久而艱苦的準備嗎?只有上街示威遊行才是為建國作準備?這些要為新國家打下新基礎而和舊思維對抗、想要建立新價值新觀念的青年們,難道不是將來一個新生國家要產生的原力?

國家的質感、文化的深度,跟長度沒有絕對關係。如果我們被曾經的威權斬斷了與過去的連結,那麼將來我們重新拾回我們歷史的同時,「年輕」和「向前」難道不能是我們發展國家的新動力嗎?就像蔡英文的這張「民意覺醒」照片一樣,如果一個新的國家沒有太多過去的包袱,反而面對未來時,我們就擁有無限的自由。重點是不管你有沒有悠久的歷史,你都必須對自己有信心、真正客觀審視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就因為接下來我們將迎接一個全球化的世界,所以我們更必須在這個地球村裡,找到我們身為村民一員的自己特色。

如果沒有文化,我們就重新經營。如果昔日失去歷史,從今天開始就是新紀元的第一天。個人過去參與了一點政治和選舉事務,所以對於新舊世代與價值觀的衝突並不陌生。也因為這樣,這張可能連一天新聞都沒有的宣傳照,更讓我有無限的感觸,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傳統思維有機會被改變、第一次覺得新的時代、即將來臨。或許台灣希望革新的潮流、希望擺脫過去教育帶給我們的虛妄中華幻想、希望台灣成為一個更有質感更有尊嚴國家的民意,真的跟著一部好萊塢商業大片、隨著一張選舉網路文宣而一起開始覺醒了。

在感受到這個國家想要改變的原力同時,跟大家報告一個有趣的巧合。上面提到的日本國寶《風神雷神圖》,原版收藏於日本京都祗園的著名臨濟宗佛寺。這間佛寺,名為建仁寺。

願民意與你我同在!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