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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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到九點,白日裡熱鬧的街道靜了,店家拉上了店門,街道安靜空曠了起來,只剩下一兩家飲食店還有三四位用餐的客人,空出來的街道,成了有氧舞蹈的露天教室,一群媽媽們穿著色彩鮮豔的輕便衣服,在街燈下跳起舞來,這種情景,我想前輩畫家郭雪湖一定不曾想像過。

我從巷子裡進到酒館,和我通常從大街進來的路徑不同。酒館是老街裡仍在營業的店家,連接大街的通道已關閉。約這個時間碰面,大概是中年男子才有的約法,當國事家事天下事都安頓好以後,像白日沉澱的喧囂,這些男子們報備後出門,前往約定的酒館,好像進行著一場革命的密謀。

推開酒館的門,酒客兩三位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牆的棒球比賽,在等人的空檔,我也看著球賽,好久沒有這樣看棒球了,自從小學畢業以後,就很少這樣看著球賽,那顆白色的棒球,帶著夢想和希望地穿越上空,穿越太平洋,曾是少年時期最大的寄託。

我好像沒和人這麼約過。通常是從晚餐後一路下來,只約小酒館碰面,於我是全新的經驗,當然,我並不是第一天喝酒。前一陣子讀一位朋友的戒酒文,讀得我酒蟲蠢動,簡直就是勸酒令,我飲不須勸,正怕酒樽空。我挑了四個人的坐位,等著朋友們到來。有二位朋友是從沒有見過,卻感覺很熟悉;臉書拉近的距離,像這夜晚的空間感,有點不真實。想想,這也是第一次網聚,和過去的我有點不同,我向來缺少冒險犯難和勇於嚐事新事物的精神。

朋友C來了,和臉書上的照片沒有太大的出入,很快就聊起來了,從一本我編過的書聊起。我也只能談書或許談一點電影。我忘了我是從何處加了這位朋友?彼此加為朋友又是為了甚麼?分享共同的價值和興趣嗎?

沒多久,朋友Z也來了,他是唯一所有的人都認識和說過話的人。我一直知道這個秀異的朋友,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街頭,他騎著腳踏車,穿著白襯衫和深色長褲,文質彬彬。他點了一瓶紅酒,我們先開瓶醒酒,等著朋友H的到來,如果他最後沒有出現,那麼,這個夜晚就會像是一篇卡夫卡的短篇小說,充滿了等待和懸念。我們繼續聊天,聊著時事以及這個街區的變化,然後,朋友H出現了,就像個住在附近的街坊,家常的衣著,很自在地晃進了酒館。對這個好像認識,但其實沒見過的朋友,我想第一句話應該說甚麼?沒說甚麼,我揮手,微笑。

曾讀過一本書,《六個人的小世界》,在一起喝酒的四個人中,有三個出自同一所高中;有二個人,後來想起來,原來曾一起當過高四同學;有二個曾是同事……。很自然地聊起了淡忘很久的高中往事,打架,翹課,扁鑽,黃色小說和黨外雜誌。突然覺得很有趣,我和一個朋友長時地走著相同的路,上同一個國文老師的課,相隔一年,卻彼此不認識;而我以為完全不認識的新朋友,在多年前的羅斯福路上的補習班,竟然是同學。

就在閒談間,忽然看到電視牆的螢幕上,出現一顆球往全壘打牆飛,在飛越之前,被防守球員的手套截獲了,但強勁的球速讓球又從手套飛出,碰到全壘打牆上,又從牆上彈回了手套,太不可思議的一球。這一球算是接殺嗎?這不可思議的一球,把所有的談話停住了,也把台灣隊的氣勢停住了,改變命運的一球。這個最終判決超乎我的常識,卻意外喚起小時候深夜起來看棒球時的興奮或沮喪。

閒聊間,三個小時過去了,一場球賽打完了,酒也喝完了,酒館也要關門了。非常安靜的夜晚,沒有風。從小酒館的天井往上望,還可以看見幾顆星星。四個人走出酒館,騎腳踏車的朋友騎著車離去了,剩下的三個人,繼續往路口走去,在繁華的路口,我們分手了:一個往北,一個往南,而我往東,朝著雙連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關鍵字: 台灣棒球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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