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於2005年4月至2014年4月間擔任美聯社台灣分社主任
基於愈來愈多現象都顯示民進黨可能在2016年1月16日贏得總統大選和國會大選，我們可以合理猜測中國已微調它對民進黨的立場。然而事實是，北京對民進黨仍有著不小的敵意。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今年稍早，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痛批「台獨的分離勢力」，說他們威脅「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此外習也說，台獨勢力「是兩岸和平發展和穩定的最大障礙，因此必須堅決反對」。這很明顯是說給民進黨和蔡英文聽的。
除此之外，習的發言似乎暗示，如果蔡英文在兩個半月之後當選台灣總統，中國會採取對台制裁措施。坦白說，北京到時也可能不會這麼作。由於北京不希望再進一步失去台灣民心（國民黨在去年九合一選舉的慘敗，對北京的台灣政策決策者是一記當頭棒喝），它或許會給予蔡一定的時間──最長可能到一年半──再決定是否採取強硬措施。
不過，別有太大指望。基於中國向來極不願意在它的勢力範圍中作出妥協──例如香港的雨傘運動和新疆維吾爾的「分離運動」──中國有很大機會會真的執行這些制裁。唯一能阻止它的，就是蔡英文承認九二共識──九二共識其實是國民黨和共產黨同意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的協議，也是即將下台的馬政府之所以能在過去數年達成兩岸關係「進步」的基礎，而這可不是巧合。然而蔡英文接受九二共識的機率幾乎是零──儘管她在獲得提名之後就避免在公開場合重批九二共識。九二共識不但完全違背民進黨的信仰，也違背大多數台灣人的意志。更別提蔡英文本身的信仰，至少她在李登輝總統任內，協助制定出「特殊國與國關係」的兩岸政策。
假設蔡英文堅持理念，中國也確實執行了對台制裁，這些制裁的內容會是什麼？簡單的回答是：任何能夠在台灣選民眼中讓蔡和民進黨看來很糟糕的事項。這是因為，即使國民黨過去兩年來江河日下，北京仍希望國民黨能東山再起。現在說這些也許有點是空想，但如果中國找不到其他策略，基本上這是它唯一能作的。其他替代方案──包括使用武力──都很糟，只有在緊急狀況下才能使用。
因此，在蔡上任之後，中國可能會開始採取以下措施：
一、挖台灣的外交盟邦：在中國的眼中，台灣主權吹彈即破。其中關鍵是目前仍有22個國家在外交上承認台灣。北京相信，只要減少台灣邦交國即能破壞它的主權。推測中國有可能下手的目標，第一就是巴拉圭和尼加拉瓜──這兩國是台灣邦交國中最重要的國家之一，而且它們在馬英九任內也已展現轉換承認的高度意圖，反倒是中國勸退了它們，因為中方不想破壞所謂的外交休兵。除了挖邦交國，中國也可能進一步限縮台灣原本就幾乎不存在的國際空間（目前只侷限在世界衛生大會和國際民航組織的觀察員），並防止台灣簽定任何自由貿易協定。最後，中國如果真的想重擊台灣，它可能決定承認梵蒂岡，這對目前和台灣有正式外交關係的12個天主教國家（都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將產生重大影響。最終可能使台灣剩下10個左右的邦交國，而這將是很難挽回的逆境。
二、打擊台灣經濟：由於馬政府的政策，中國如今對台灣經濟享有極大的主導權。台灣外貿的四成在中國，旅遊業極度仰賴中國，台灣的大多數境外投資也去了中國。在這些領域中隨便挑一個下手，就足以削弱台灣經濟──除非台灣政府對因應可能的經濟損失擬妥應變計畫。旅遊業似乎是中國特別感興趣的目標。去年有400萬中國旅客赴台觀光，帶來約120億美元的消費金額。限縮觀光客顯然得以重挫台灣經濟。限縮輸入中國的台灣農產品也有相同作用，對南台灣農民會造成損失。這些都是極為脆弱的產業，中國出手也不用花費太多力氣。
整體看來，中國可以用來打擊台灣政治和經濟的手段似乎很多。但是仔細檢查台灣現況將發現，儘管某些產業在這種制裁下會很痛苦，但如果台灣聰明的去應對它，中方的制裁效果可能會極為有限。有智慧的因應不但可以保障台灣的政經情勢，也能最大化降低中方制裁損害對台灣選民產生的心理作用──這似乎是中國的終極目標。但是要達到此境地，必須要有極為嚴肅的高位思考。
特別是台灣的外交處境。新政府最大的挑戰之一，將是如何有效應對因為媒體掠奪成性、不負責任報導而被不成比例放大的公眾期待──媒體不合理的期待台灣守住所有邦交國。陳水扁在位八年期間，媒體最喜歡批評他失去了許多邦交國，包括塞內加爾和查德。如果蔡英文政府也丟掉邦交國，幾乎可以確定媒體將會大作文章。
但是她註定會丟掉邦交國。首先，巴拉圭和尼加拉瓜大概已經沒救了。除此之外，台灣還可能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失去另外兩三個邦交國。梵蒂岡如果也棄台而去，將有如水庫洩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此跡象，因為中國始終不願在任命主教權上改變立場──這是它和教廷在建交上最大的爭執。儘管如此，在蔡英文四年任期結束時，台灣或許還能保有15-18個邦交國。蔡英文的挑戰是如何以最佳的方式詮釋這個外交逆境，她如何能作到呢？
對蔡英文最有效的戰略（除了試圖安撫不切實際的公眾期待），或許在於強調儘管台灣失去了邦交國，但對台灣最重要的外交關係不但絲毫無傷，而且還處於過去20年以來最為強韌的狀況。那就是和美國、日本的關係。蔡英文將可以驕傲的以她選前訪日訪美之行，以及和美日高層官員的會議為例證明自己的成功。她同時可以強調，在西太平洋的安全佈署上，東京、華盛頓和台北都在同一艘船上，特別是在美日都在南海和其他地區與中國海洋擴張主義產生衝突之時。這應該足以安撫國內意見，同時對失去邦交國作出更有遠見的解釋。當然這無法彌補所有的損害，但是會產生效用。這是一定要採取的作法。
至於自由貿易協定和國際空間，蔡英文其實不太需要擔心。相對於馬英九成天大聲誇口他的政績，台灣在這方面事實上成就很少。當然，蔡政府上台後這些連結可能會減少，但反正那些連結原本就已經很少了，沒有人會注意到有什麼差別。
經濟就是另一回事了，中國確實有能力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特別是在農產品和旅遊業的部份。為了將傷害降低到最小，新政府必須迅速為旅遊業和農業開發替代市場。以農業來說，這表示必須開發日本和他國市場，同時降低台灣整體經濟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回顧起來，這可能是馬政府中國政策之中最不健康的一環，特別是現在，有很強烈的訊息顯示中國經濟成長已經放緩。在旅遊業方面，台灣必須發展廣泛的行銷手法去推銷台灣豐富的歷史資產。如果馬來西亞能夠靠「Malaysia, Truly Asia」的口號成功行銷國家，台灣也可以用「Taiwan: Where It All Comes Together」或其他方式，去行銷台灣獨特而豐富的歷史故事。這需要一定的想像力，但並不特別困難，只需要眾人的認真努力。
（本文於10月27日發表於英文想想論壇，標題為Dealing with Sanctions from China）
譯者：王思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