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 隨手可及的藝術 淺談越後妻有經驗

友善列印版本

美術館、博物館在都市中林立,藝術不會只是都市的專屬權利。藝術與村落、鄉里的關係會是什麼?又該是什麼?桃園地景藝術節、雲林草根藝術祭和台南後壁的村之屋當代藝術展,在今年秋天輪番上陣,彷彿都直指共同的課題。如果說藝術必須汲取在地土壤的養分,才能生成厚實的生命力,那麼主辦「村之屋」的土溝農村美術館,以它的成立宗旨「村是美術館,美術館是村」,即指出一個方向。巧的是,最近參與了三年一度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其經驗應可供台灣的朋友們參考。

越後妻有位於日本新潟縣南端,總面積約760平方公里(東京都約622平方公里),連結日本海與日本第一大河信濃川,水質好、務農人家多,1955年左右,因應市鄉村合併改制,該地區被劃分為十日町、津南町、川西町、中里村、松代町、松之山町六個市鎮,也是這段期間,該地人口高達高峰(約12萬人),然而隨著1960年代的經濟成長,居民逐漸往都市移動,該地的農業、絲綢、紡織業,也隨著年輕人的遠離,成為勞力短缺、高齡化的問題地區。

1990年代後期,日本各地都在進行「地方活化」工程,希望透過地方營造、地方再創、地方復興等策略,讓重點都市以外的地方也能再創生機,新潟縣當然亦企圖進行鄉政創生,十日町行政區作為第一個試點,它們參考過各種企劃案,但廠商公司提供的大多都是一次性活動,長期計畫並不多。後來,決定以「藝術」為大方向。

不單單只是打造美術館、博物館,要做的事情必須更廣泛、長遠、而且具有活力。首先,得確認特徵。在人們心中,對越後妻有地區的印象是什麼?魅力是什麼?來此旅行時,又發現了些什麼?藉由比賽來徵得照片、文章,以抓出鮮明特色,包括農家生活、稻田景致、冬季大雪等,再加以推廣。越後妻有地區的老年人口多,企劃方抓住這項「缺點」轉化成「長處」,因為許多長者們的嗜好都是園藝,他們便拜託長者們當主導,在路邊和民宅庭院中種植花草樹木,同時也修建道路、公園,讓「花之道」的美麗氛圍蔓延整個地區,也活化了老年人口動力。

最後,企劃方再根據六個市鎮的特色設定角色,創造風格相異的舞台。比如最具有行政中心規模的十日町市當作文化訊息交流匯集之所,並設置市集;中里地區以「水」為主題,發揮信濃區流域的傍水特性;松之山舞台則是把「森林學校」當作賣點,結合當地里山與部落之力,建立自然教育、親近自然的場所;松代地區則是以「雪國農耕文化村」為主軸,呈現農家在大自然中求生存的智慧與經驗。當硬體設施與背景資料到位後,如何在其中激盪出活力?回歸到人與人的關係,如同「祭典」一般的「藝術祭」概念,便被提了出來。

把藝術祭擴大化,讓外國藝術家一起來激盪,是很基本的方式,如松代地區有名的作品《梯田》,就出自俄羅斯藝術家Ilya Emilia Kabakow之手,在梯田上放置超大型的人像雕像,透過鮮明的藍色、黃色,遠遠看過去,就像是繪本一般,充滿童趣的設計。

但越後妻有地區,以農業為主,又以老年人口居多,相對而言思想較保守,「祖先留下來的土地,讓外人進駐」這件事,讓當地人相當感冒,如何取得地主的了解與同意,成為外國藝術家的一大難題。當時,《梯田》所在地的年邁地主,即使已經放棄在該地農耕,也是極反對有這個「看不太懂」的「現代藝術」進駐他的祖傳地,但經過反覆溝通終於成功放置作品,也得到了觀光客們的廣泛迴響,地主也在其後,又再重新耕作,讓梯田依舊常保青綠。在地人從不懂、不解,實際參與後,又產生想要一起維護、一起創作的心情,在越後妻有各個角落萌生。

今年3月,嘉義縣耗資860萬,在長庚醫院旁的兒童公園放置了藝術家劉柏村的2件裝置藝術作品,卻引來「藝術品在哪」的疑問,許多人認為設置地太偏僻,根本浪費錢。審視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300多件作品分布在760平方公里的區域中,要說大多數的作品都在偏僻地帶,其實也不為過。當然,嘉義縣政府的宣傳、指路資訊不足或許也是問題,但要讓藝術融入生活、融入自然的美意,得做得更細緻、更有配套,才不至於白費功。

我在九月初時到了越後妻有,我沒有租車的本錢,展區範圍之大也不是靠腳踏車就能解決,於是我購買巴士套票,跟著巴士逛展覽。其實許多展品會一直留著,但由於交通不便,三年一次的展期期間,會特別推出巴士行程。巴士套票分為兩日券(日幣2500元)或會期券(日幣3500元),有九種路線,一天分兩班,一次行程約2到3小時,路線根據區域、展品的種類劃分,每個展品停留約15到30分鐘,一個上午大約就能逛7、8個展覽品,算是有效率又方便的逛展方式。

我當時去的時候,恰好坐到非熱門路線,當時車上只有4個人,司機大哥索性充當導遊,邊開車邊解說,甚至跟著一起下車逛展,當時司機大哥問我們為何到這裡,因為他其實不懂這些所謂的藝術品「好在哪裡」,值得大家千里迢迢而來,不過他也說,雖然不是很懂,但他在幫忙導覽時,也覺得很開心,因為他介紹的是自己的故鄉,能傳達出故鄉的優點,讓他覺得挺驕傲的。或許這份心情,就跟我看見幾米的作品時,和同車的人驕傲地說這出自台灣藝術家之手,有著相似的喜悅吧。

我在一間以廢棄小學作為舞台的展品,和當地的工作人員攀談了一陣。那位阿姨告訴我,她也曾經是這座小學的畢業生。當初聽說廢校時,她已經結婚生子,到隔壁的城鎮生活,但心中一直存有一份感傷,但藝術家卻讓小學以另一種方式復活,所以每次的藝術祭,她都會回到家鄉來幫忙,和以前的校友、鄰居們話家常。而我在留宿的民宿中,遇見了一位從東京來的大姊,她一直笑著慫恿我加入「農耕隊」,看見我一副不解的神情,她解釋,為了活化越後妻有的農田,週末的時候都會派車到大都市裡,接送「有志之士」們來幫忙,她再三推薦,她認為參加農耕隊的時光像是逃脫都市的煩躁感,吸收大自然的氣息是最棒的紓壓法。

這就是我在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遇見的人們,讓我深刻感受的地主與藝術家、藝術家與觀光客,連結起綿密、親切又長遠的關係。所謂與土地相關的藝術祭到底是什麼?它不該只是曇花一現、趕流行的嘉年華會,從參與過程中汲取到的喜悅,也不只是限定於旅程當中,更不只是三年一次,越後妻有從問題重重的老化地區,成為了活力新生的藝術國度,但這不應該只有越後妻有才做得到,我遙想著可愛的故鄉,帶著祝福地期待著。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