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想想】 我的大姊是台傭

據統計，在台灣的外勞已突破五十萬大關，一些家庭則有越傭、印傭或菲傭。越戰當年高峰時期，許多美軍在台灣住家也雇台傭，我家大姊就是其中之一。

1967年，十七歲的大姊白天在貨運行上班，晚間到中華路與民生路口「新生補校」上課，認識同學小鄭和阿英，三人成為好友。

小鄭是高雄美濃人，年長大姊幾歲，來台中謀職，經親戚介紹在美軍家庭幫傭。阿英則住后里，家人在清泉崗基地內賣雜貨，與美軍眷屬有互動。

大姊在貨運行工作忙碌，每月只能休假一天，獲悉小鄭工作輕鬆，薪水比她高，而且每週日都休假，非常羨慕。剛好阿英知道有一個美軍家庭正在找幫傭，立即介紹大姊應徵，幸運獲錄用，英文名字Li。

大姊幫傭的家庭位於北屯路圓環附近，在衛道中學舊址前面，擔任軍醫的男主人剛調來清泉崗，女主人是家庭主婦，沒有孩子。

由於軍醫白天上班，女主人經常外出，大姊工作內容很自由，上午九點抵達後整理客廳和房間，用大型洗衣機洗衣服，換洗床單及燙熨，其他時間就是幫忙看家，傍晚即可下班。

因為清潔公司每週固定清理及打蠟一次，屋內其實非常乾淨，她也不用花精神刷洗，有很多時間看書或學英文。

後來，女主人想學中華料理，希望大姊參照「傅培梅食譜」每週三下午教她一道。由於大姊從小跟著老媽煮飯作菜，加上食譜已清楚寫明食材和酌料多寡，因此駕輕就熟，女主人也學的很開心。

暑假期間，軍醫夫婦回美國休長假，大姊必須留守看家，特別找二姊前往作陪，就讀國小的我也曾在週末去陪住一兩睌。

那是一戶高級住宅，窗明几淨，客廳和房間裝潢雅致，還有全套西式廚具，衛浴設施潔白如雪，又香噴噴，跟美國電影演的一模一樣。尤其主臥室床鋪軟綿綿，躺起來好舒服，感覺有如仙境般。

事後，我和二姊共同結論是，美國人家庭似乎有一股特殊味道，包括一些美國人身上都有此味，可能是白種人體味或某知名品牌芳香劑，也就是所謂「美國味」吧！

經過一兩年，軍醫夫婦調回美國，大姊換新雇主，我認得位於美村路的那一家，因為大姊帶我參加過美國小朋友生日party。男女主人離婚後，大姊又換另外一家任職。

大姊偶而帶英文雜誌回家，大部分是介紹園藝、裝潢或家具刊物，圖片都很漂亮。我是小六第一次在家裡木板閣樓偷翻閱《PLAYBOY》，也是大姊帶回來的，當年尺度還很保守，僅能露兩點，已令我心臟加速跳動，震撼不已。

大姊持續「新生補校」學業，取得高職結業證書。透過小鄭和阿英串連介紹，其他交情比較深的同學秀美、小劉，也都是在美軍家庭幫傭，大家話題相近，休假日常聚會或來眷村聊天。

所謂話題相近，除了年輕女孩感情或瑣事，就是比較各自主人風格，有的慷慨或吝嗇，有的豪爽或刻薄，當然也會比較彼此薪水高低。如果某美軍家庭急徵幫傭，大家也會互通訊息或跳槽前往。

因工作關係，這幾位年輕台傭間接也認識多位美國大兵，偶而相約吃飯或郊遊，有的大兵只是玩玩，有的則動了真感情。

長期幫傭的小鄭嚮往美式生活，除了勤練英語，也立志嫁美國人。經過一兩段浪漫戀情，1972年果然如願嫁給一位士官長，婚後到美國，幸福美滿。

阿英後來與一位美國CIA談戀愛，嫁到紐約，幾個孩子都大學畢業，如今早當阿嬤了。至於秀美，不敢嫁美國人，怕離鄉太遠，回台南結婚後，和先生一起開餐廳。

大姊則是廿二歲認識在清泉崗擔任機械士的Ron Curl，交往一年後結婚，定居美國西岸，生了兩個女兒。老大Anna、二女兒Tina長大出社會，也都有自己家庭了。

經過四十多年，大姊、阿英、小鄭和秀美四人都還保持聯繫。阿英幾次回台灣，都來台中探望老爸和老媽，大姊每次回來也一定找秀美相聚。她們年輕時曾同甘共苦，成了一輩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