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邊,昔日染血的雙手──側談中華職棒工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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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茲堡海盜隊主場比賽結束之後,PNC 球場旁邊的克萊馬提紀念橋總是擠滿了觀眾,橋上的角落佔據了好幾位表演藝人,人們走走停停,喜歡熱鬧的人可以盡情享受這種氣氛;不過,喜歡安靜的球迷,大概會像我一樣,選擇走河邊的步道,延著阿勒格尼河岸的三河步道向東走一小段,就能經由安迪.沃荷紀念橋回到市區。

從克萊馬提(Roberto Clemente)到安迪.沃荷(Andy Warhol),匹茲堡的歷史軌跡,在每個角落,俯拾皆是。走在三河步道上,很難不留意安迪.沃荷橋邊的一塊紀念碑:

「阿勒格尼棉花廠罷工事件」。

1845年,在這裡,一群棉花廠工人決定離開震耳欲聾的紡紗機,開始罷工。這群辛苦的勞工長期被要求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一個星期只能休息一天,「疲倦的身體、流血的手指」,是工人下班回家時候的模樣。他們忍受了很久,吸血鬼老闆不但沒有改善工作環境的意願,竟然還開始減薪,終於引爆罷工的風潮。

用「工人」這兩個字,大家腦海裡出現的畫面可能有些失真。當年,在棉花廠的三座樓房裡,雇用了五千名員工,大部分⋯⋯

是婦女,還有兒童。

罷工開始以後,工廠雇用打手,用暴力襲擊圍廠的婦孺,工業革命追求利潤的風氣,更讓輿論一面倒地站在資方的立場。她們不堪壓力,只好陸續回廠工作,沒想到,資方仗著勝利者的姿態,再度減薪。幾個月後,更大的工潮爆發,這回的抗議更加猛烈,她們帶著工具、斧頭捍衛工廠大門,準備長期與資方對抗。

新一波的工潮,資方不需要再雇用凶神惡煞來對付,因為追求社會安寧的中產階級率先站出來攻擊,「不像個女人!」,他們說。只為了多賺一點錢,連社會安寧、國家榮譽都不顧,真是不要臉,輿論無情地批評這群婦孺。

在表面上,罷工因此而失敗了。資方面對加薪跟縮短工時的要求,都因為有社會的強大支持不予理會,到最後,勞工們還是無奈地回去工作。可是三年後,社會風氣終於朝著未來前進──賓州通過的新勞工法不但禁止超過十小時的工時,更不讓十二歲以下的童工在棉花廠那樣惡劣的環境工作。沒有這群女人與孩童的血淚爭取,就不會有新法律的實施。

匹茲堡市被譽為美國內陸隱藏的珍珠,儘管昔日重工業的榮景不再,一百多年來的演進,還是讓這座城市處處閃耀著富裕的色彩,在人文、藝術、科技的發展上,它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此地發跡的匹茲堡國家銀行(PNC BANK),目前是美國最大的銀行之一,海盜隊的主場,被許多人認為是大聯盟最美的球場,正是由 PNC 冠名贊助。這一切美好的果實,都是工業革命時代,勞工的辛苦換來的。不同的是,在今天,開發國家的民眾越來越懂得尊重工會的權利,在匹茲堡市內,除了海盜隊球場旁的棉花廠事件紀念盃外,過了阿勒格尼河,對望的鐵路罷工事件紀念盃,都是無時無刻在提醒大家,勞方與資方之間,衝突與妥協的必要。

遙想昔日歷史的教訓,從匹茲堡的 PNC 球場回到我們自己的家園,有朋友問我說,對於中華職棒工會一連串的活動,包括抵制中華隊徵召世界棒球12強賽,有甚麼看法?

我的看法其實很簡單,如果工會的訴求是對的,那就是對的事情。甚麼社會安寧、國家榮譽、被有心人利用、不為大環境著想等等理由,儘管或許能夠換得短暫的支持,把時間軸拉長來看,都不能阻擋人類向未來邁進。

球員為國家隊出賽當然要有足夠的保險、賽事的衍生收益當然要合理分配、工會代表當然有權列席參與賽事的重要組訊會議、集訓與賽事期間的球員問題,當然應該要有工會代表從旁協助,這一切,就像沒有婦女與孩童應該帶著流血的雙手,工作十二個小時,天黑以後才能回家一樣。

台灣職棒工會抱持同樣的訴求將近兩年,到現在還沒有真的抵制過一次國家隊的徵召,其實,已經很溫良敦厚。工會運動的訴求如果是合理的,經過時間的累積,民眾的指責就會逐漸轉化成瞭解。球員工會的抗議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些年來,大家已經看過太多的好手因為「國家榮譽」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這回,壓力終於全數落在掌握權力的棒協與聯盟,一切的發展,就要看他們是否有能力,還有意願去化解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