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總在黑夜後──聊電影《兩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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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假日空檔,若進電影院欣賞比利時導演二人組達頓兄弟的《兩天一夜》,究竟是勞動者的假日休閒,還是另類折磨呢?這真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但對於立法者或資產階級觀賞本片而言,又是另外值得深思的議題:若16個人就能做的工作,為什麼要請17個人做呢?做不完的工作,頂多如劇情設定:剩餘的16人,每人多加三小時的班,還可以讓想賺多點錢的人,多領點加班費呢。(於是乎:太平洋的鬼島,就是這樣誕生的⋯⋯)

《兩天一夜》敘述一名突然接到解雇通知的比利時女工(瑪莉詠柯蒂亞飾演),在兩天之間,如何說服其他工人重新投票放棄一千歐元的獎金,藉此留下自身的工作權呢?說得更直接點,這是金錢與社群人情的二選一:不是你們拿到 一千歐元的獎金,就是我留下繼續工作。可是,這筆人人可得一千歐元的獎金,是來自踢出這名女工(看似多餘人力)的薪資,資方這筆聰明的生意,彷彿卸除己身的責任,這番操作下的結果,產生勞動者弱弱相殘的景況。

達頓兄弟並不簡單這麼說:機會或者命運,請選擇。他們透過鏡頭,讓這名女工產生個體的能動性,讓她說,讓她哭、讓她笑,讓她重新活得像一個人,而不是被人當成投票捨棄的一個名字。除了上述命題外,加入女主角患有憂鬱症的前提,看客如我彷彿重回面對友人憂鬱症發作時的無力感,看得戲院內的觀眾心揪成一塊。演員瑪莉詠柯蒂亞曾以《玫瑰人生》榮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這次再憑本片入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兩天一夜之間,女主角四處奔走,有點像短時間內破關解任務般,用電話遊說、親自到同事家拜訪,無論是成功說服或失敗收場,她已經攪動一池春水。畢竟,在這兩日之前,同事們經多數表決後,決議投獎金一票,而忽略一名女工可能因此生活遭逢巨變的打擊。同時間,觀眾經由女工這兩日積極出擊,逐漸意識到:個體若是主動出擊,個個串聯,或許足以扳回一城。

達頓兄弟透過女工敘述觀點,企圖讓觀眾回想起比利時的國家格言:「團結就是力量。」即便最終,資本的力量仍超越這個國家的格言。但觀者足以從中探知女工同事們各自的家庭背景,並描繪一幅二十一世紀先進國家勞動者的假日生活圖像:保養汽車、購物、兼職副業(增加收入養家糊口)、從事家事活動。更直指資本主義社會下,永恆存在的問題:要勞動者拋棄尊嚴,為生存奮戰。(何況,還是個有憂鬱症的女工——憂鬱症同時是本片的亮點,也是無法突破的敗點。)

電影鏡頭經常性地亦步亦趨於女主角身邊遊走,達頓兄弟維持定量的手持拍攝風格,使觀眾進入女主角的內心世界,跟著她的心思一起搖晃、猶疑、重複輕敲他人屋門的動作——這是他們擅長介入社會的電影形式——敞開你我的心門。劇情迴盪在女主角的無力感與追求生存(工作權)間擺盪,當看似絕望之際,一名女同事遞來照亮死亡幽谷的火炬,再次燃燒女主角的個體生命力,此轉折推動劇情邁向最終的結局。

這是一部發生於二十一世紀的故事,在比利時的法語區,一個工業城市,同時也是達頓兄弟出生、成長的地區。然而,女主角憂鬱病症的源起背景究竟來自個人因素,或者社會的經濟結構,可惜的是,我們無從得知。或許,透過女工走訪同事們生活的觀點,可以得知當代社會的憂鬱病症,其來有自。但並無直接證據可證成此論,因此,這樣的結尾有隔,無法深層的說服觀眾。

縱然結尾有力地道出資方、管理階層看似友善的建議,實則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並敘述女主角如何跳脫「弱弱相殘」陷阱。然而,結尾卻不免洩漏出達頓兄弟對於勞動者的險惡處境,似乎過度樂觀的世界觀。(也說不定是因為比利時的社會福利措施比台灣好。)

但無論如何,這無損此片精湛之處。正如同:君不見楊逵的人道主義精神,依舊悠悠在台灣文學歷久不衰的長河,存有一席之地。直接這樣說好了:倘若人們意圖鄙視、看輕樂觀的人道主義精神,那麼,請說服我們,悠悠眾生的勞動者,究竟該秉持何者,才能日復一日地活在這世上呢?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