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建築不敵區區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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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區區五十萬「自拆獎金」,一名宣稱「前夫的叔公」是新竹市二戰遺址「寡婦樓」住戶的江姓婦人,竟趁著清明假期,星夜僱工將這座甚具歷史價值的建築拆得一乾二淨。

這件事令筆者想起1996年4月11日,國民黨拆掉自家老黨部的戲碼。話說日治時期的「赤十字醫院」在二戰結束後,被從中國兵敗撤退來台的國民黨據為己有,一變而為中央黨部。後來該黨有意拆除改建新樓,引發藝文界強烈抗議。萬萬沒想到一向自詡光明堂皇的國民黨竟完全不理會文化界的呼籲,趁著星夜掩護,偷偷摸摸拆光了這座建於1920年的歷史古蹟。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執政黨做事都這般狗屁倒灶了,也難怪一般民眾有樣學樣。

知名的耶魯大學建築史教授文生•史考利(Vincent Scully, Jr)曾說:「建築是不同世代跨越時光展開的對話」,換言之,建築具有集體記憶,是維繫文化深度重要的一環,糟蹋歷史建築,暴露出的不僅是對歷史的無知、對文化的輕蔑,更是一種視公共利益如無物的自私與傲慢。古蹟絕不是個人資產,而是一種全民共享的文化寶藏,一如故宮博物院裡收藏的骨董般,試問誰會白目到將「翠玉白菜」用鐵鎚敲爛?1962年,美國賓州鐵路公司基於利益考量,決定拆除擁有50年歷史且造型雍容典雅的紐約賓州車站。這個幾乎對所有紐約人而言都是噩夢的決定竟於翌年成真,房地產開發商毫不留情地敲碎紐約人的集體記憶,在原址上改建出美國知名建築評論大師保羅•高柏格(Paul Goldberger)所說的「普通至極的長方體辦公大樓,以及一座醜陋的圓鼓,也就是新的麥迪遜廣場花園。」這個充滿銅臭的粗暴行為引發紐約人極度的憤慨,決定挺身維護另一個被鐵路公司與開發商視為肥羊的中央車站。

在市府「地標保存委員會」與「紐約中央鐵路」的角力中,後者曾一度佔上風,所幸經過數年的纏鬥,紐約最高法院推翻鐵路公司原先的勝訴,理由是「經濟必須符合公共利益」。1978年,此案送進美國最高法院,並成為該院有史以來承接的第一年古蹟保存案,結果,高院投票表決市府地標保存法符合憲法精神,中央車站也因此免於步上賓州車站的後塵。

誠然,經濟發展絕不是破壞古蹟的理由,因為所謂的「經濟發展」,通常只是一小撮人的好處罷了,但歷史建築所代表的卻是長久的公共利益,更何況,古蹟還能帶動「經濟發展」──如果必須用錢來衡量的話。國民黨拆掉赤十字醫院,改建為醜不拉幾的大樓,最後不過賣了26億,寡婦樓呢?就算蓋成民居出售,絕對遠低於上述的價格。但是如果能將之好好保存,作為城市重要地標,那麼它能創造的公共價值便無可計量。法國巴黎的凱旋門建成於1836年,距今不過180年,只是個高約50公尺、寬約45公尺的拱型建築,但卻是所有法國人的驕傲、是整座巴黎城市的精神象徵,更是巴黎人自信、優雅的來源,每年吸引超過3000萬觀光客去向她「瞻仰膜拜」,不知為法國政府賺進多少「文化財」。一個小小的、不及200年的凱旋門尚且如此,那就更不必提歷史悠久的雅典帕德嫩神廟、羅馬古競技場與埃及金字塔了。

任意毀棄歷史建築無疑是目光如豆的作法,這也難怪,既看不到歷史深度,自然眼界短淺。建築傳達一個城市的品味,反映居住其中之人的文化涵養,我們打造建築,但建築反過來會形塑我們。台灣建築之醜舉世聞名,也難怪普通國民也總是優雅不起來。可驚的是,一般人卻仍無自覺,一味認為文化資產的保護只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藝文人士空泛的想像,政府對之亦採消極的態度,甚至帶頭當起古蹟拆除急先鋒,也難怪在台灣多的是穿戴一身名牌,卻怎麼也瞧不出優雅氣息的追潮族。

保羅•高柏格在他的《建築為何重要》(Why Architecture matters)中有段語重心長的話:「我們精心蓋建築,是因為相信未來會更美好,因為我們相信,送給後代子孫的禮物中,很少有東西能比得上偉大的建築。」對照台灣現況,不僅蓋不出偉大的建築,更忙不迭拆掉具有歷史意義的偉大古蹟,兩造盡失。如此一來,試問我們留什麼給下一代子孫?憑什麼相信未來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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