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資本主義來搶救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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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中國普通話教育的壓倒性力量,如同台灣過去面對的國語教育,許多地方語言面臨流失甚至瀕臨滅絕的境況,《新華網》報導,像陝西省境內使用的陝北話、關中話和陝南話等,愈來愈不被年輕人所使用,陝西省檔案館於是開始建立語言檔案庫,並要籌拍紀錄片來反映這個「非遺」項目(中國習慣稱「非物質文化遺產」為「非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認定的「非遺」包含瀕危語言)。

自己的語言成為「非遺」想必是件哀痛的事,因為那代表著語言的活力不復存在,那個充斥著族群或個人生命記憶的溝通憑藉,卻在自己的下一代被拋棄、被壓抑。雖然我一向反對因資本主義體制而導致的各種文化商品化,但在連假回到位處客家庄的外婆家後,因為小姪女竟然連「你會不會說客語」的客語都聽不懂,讓我感到無限震驚,自己殘破的客語能力也在外婆敘說著日殖時期生活經驗時,無法進入那段故事裡頭,只能似懂非懂,惋惜不已。

保護與反對瀕危語言的論點長久以來無法對談,前者多訴諸於人類知識的寶貴、族群記憶的傳承、多元文化的維繫等,後者則提出破除地域主義、創造相互理解的和諧社會,以及學習通用語才是生存王道。台灣目前的語言保存也就只靠著母語認證考試和一些語言學者死命紀錄的檔案資料,苟延殘喘,按照這種態勢下去,少數語言必定會因為在資本市場中無立足之地而被消滅。

中國陝西的這則「非遺」新聞,倒是讓我轉變了一下思考方式,但在鼓勵社會活力發展的台灣,我們可以做的更多。既然是資本主義邏輯讓少數語言無從生存,那麼資本主義邏輯似乎該為他所犯的罪孽有所補償,換句話說,怎麼讓少數語言在資本市場被「有道德地商品化」,提升語言資本價值,從而使下一代在資本主義邏輯下,對自己的語言重拾信心與驕傲,會成為一個能打擊反方「少數語言沒價值」論點,又比「訴諸族群記憶情感」更有市場驅動力的思維。其中,在全球化過程中,語言所挾帶的某種「地方純正性」,會是吸引外地人旅遊的重要角色。

只把少數語言作為「非遺」是不夠的,語言學者Hall-Lew和地理學者Alan Lew共同提出理解語言作為遺產旅遊資源角色的框架。首先,我們必須先理解當地的語言變體脈絡,包含語言如何在此地隨著時間發展、語言與在地文化的關聯,以及在地語言與主流語言的互動關係。譬如紀念使用該語言創作之作家或詩人的「文學旅遊」,其所挾帶的懷舊感或異國感對於旅客(甚至在地人)是有意義的;「地名」或者招牌書寫語言的此種「語言地景」,也能讓旅客經驗到純正性,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部落原本命名的地名是有其語言資本的,台灣部分店家雜揉注音符號書寫閩南語,也就不再該被認為低俗。

其次,前述的大脈絡會影響到當地人的語言使用,包含當地機構如何可能使用這些語言去達成特定旅遊目的。這裡的例子是讓語言進入博物館,由於現在許多博物館明明展示客家、原民部落等相關文化資訊,卻用與被展示物疏離的國語和英語解釋,但事實上這些文化與其語言是相繫的;另外,當代社群媒體發達,地方行銷的方式會影響旅客的期待、型態與數目,在行銷中對當地語言有所描述能同時挪用歷史與現代的元素,讓地方的獨特感顯現。在這個意義上,對國際遊客主打我們的地方有多「英語化」,就是一件蠢事,非但讓地方容易與歷史斷裂,也降低異地感。

最後,個別的人如何運用語言去為旅客創造有意義的經驗,也相當重要,這個環節激勵了那些視自己母語為無用的年輕人。從遊客的觀點來講,克服自己與當地人間的語言障礙,能讓遊客從「觀光他者」轉換為「個人化的客人」,若能讓遊客學習當地語言,也會加強其多次造訪的可能,會講那些被遊客認為代表地方純正語言的人,在旅遊經濟中具有優勢的位置。如在墨西哥,納瓦印地安人原本在社會被壓抑的語言,在全球旅遊流動下,重新獲得極高價值,遊客冒著溝通誤解的可能,也想用當地的語言說話。在這個邏輯下,客家庄會說客語的阿婆,可能比不會說客語但會英語的年輕人,來得讓遊客感到想去嘗試溝通(就像筆者與朋友上次到香港大澳漁村,竟然和一個賣鹹鴨蛋,只會廣東話的阿婆雞同鴨講了十分鐘,即便我們對鴨蛋沒有任何興趣,但我們不會想用「普通話」和一個會普通話的香港人講那麼久話),Hall-Lew認為,現在的導遊和翻譯者就有這種色彩。

少數語言已然在資本主義思維下被摧毀殆盡,過去幾年來的母語保存效果大家心知肚明,即便安排了鄉土課程,看不見母語價值的孩子們學習意願仍然很低,既然我們無法摧毀資本主義,我想,用另一種方式反過來運用資本主義,為即將消失的母語開一條新路,雖然步上商品化的可能,但若能透過一些不違反族群尊嚴、且不扭曲語言事實的做法,可能可以重振語言的活力,或許是必要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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