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這樣的伏魔神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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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神,就是Formosan,這是葡萄牙人給台灣人的名字。

今天我想來討論我們伏魔神的現狀與未來,因為我不認為再繼續討論究竟是四五年級生把菜吃光了,還是七八年級生不夠努力,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因為就算四五年級生沒有享受台灣經濟起飛的榮景,今天留下來的資源都過時、機會也錯過了,對於現在身為已開發國家的台灣現狀沒有任何意義。反觀,若當初四五年級生沒有經歷榮景,今天七八年級生根本也沒有辦法受良好的教育,更沒有能力去解決問題,可能現在連省思的能力都沒有。

當我們講到四五年級生暗槓的好料,我們也要抿心自問我們對於時空背景是否有個正確的認知。這些長輩正值壯年時,碰上了台美斷交、退出聯合國,大大衝擊了台灣的外資信心。台灣當時的經濟幸虧有美援支撐,才得以暫時彌補財政赤字,而美國對台的無息貸款台灣直到2004年才還清。同期,政府宣布了十大建設,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又要繼續舉債搞基礎建設,下場難道不會像現在的中國一樣成為過度投資的泡沫經濟?恰巧時逢越戰,美國成了台灣的重要出口國,所謂的台灣奇蹟,只是逢天時地利人和。

然而當時台灣人所見證到的高速經濟成長,過去若沒掌握,今天輪不到我們七八年級生繼承。資本主義講究的是一個資源與時運的契合,而台灣過去的經濟奇蹟仰賴的是低技能的密集勞力,台灣圖的其實是冷戰時期的政治利益。

今天的台灣不同,七八年級生人人有電腦、人人玩手機、人人上餐館,過去低技能的密集勞動力完全無法支撐現代台灣人的消費階層,但台灣目前的產業升級後卻面臨卡關。我們可以埋怨四五年級生為什麼沒有把賺到的錢投資研發與服務,與其在效率成本上做創新,可以將腦子動在結構性問題;但說真的抱怨長輩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台灣產業的代工思維是相當一致的,四五年級生唯一的差別就是其中的權貴集團能將一成不變的代工模式轉移到其他開發中國家。

這是基本的資本主義常識,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為什麼我們文化的價值就只有成本效率。我們問問良心,今天七八年級伏魔神,我們是否有比上一代更有能力在21世紀與他國競爭?從質性的角度分析,個人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我們這個世代非常非常幸運,實為生在福中不知福。長輩經歷的經濟起飛,他們打拚的結果是我們享受到良好的衣食環境,最重要的是我們受到的良好教育,是幾代前輩都不敢想像的。出國成了平常事,許多七八年級生二十歲前都出過國。我們最沒不想承認的是:我們這世代根本沒有經歷動員戡亂時期,甚至感覺不到冷戰的陰霾。我們還沒成年,就呼吸到了民主的空氣。台灣是已開發國家,我們這世代很難想像前輩小時感受自己與歐美國家公民的那種遙遠距離,今天我們卻是他們的同儕、同事甚至可能是雇主。

但我們說得也沒錯,老闆前輩們沒有將過去製造業的油水轉投資台灣自己的人才、自己的市場、自己的建設;老闆前輩們把在對岸賺到的錢藏到地產中,使房價飆漲;老闆前輩們把台灣的農產技術、養殖技術、電子技術連根拔起轉至中國,使台灣失去就業機會又大失競爭優勢。

可是:四五年級生不是每個當老闆,也不是每人當主管、不是每人有屋住。碰上中年危機,他們的知識技能已無法跟上潮流、也沒有體力和我們拚肝搶就業。

而我們說四五年級生享用到的,捫心自問,他們享受的是相對高薪,而不是我們換算過後的等值貨幣。年輕人現在不是討論究竟是那個世代享盡了甜頭,而是了解每個世代的人口、薪資與產業結構都大不同。你真的願意拿你經歷的人生,去跟四五年級生換他們那個年代的相對高薪嗎?你肯?我不信。

就算前人沒有享受經濟起飛帶來的富貴,今天我們也沒有智慧與資源去解決一個已開發的台灣在全球化知識經濟下缺乏競爭力的窘境。不管你埋怨的是今天台灣的就業機會無法滿足台灣的高知識勞動力,還是被掏空的資本與產業核心,這都是掌權者的作為,而不是單純某個世代造成的必然趨勢。

過去十年我在台灣與美國兩地往返以及在美國與不同族群商業上來往,心中時感嘆為什麼我們台灣青年的學習與工作態度和美國青年有這麼大的差異。我們只比好不比爛,台灣人真的是比美國人有效率。如果要比的是解微積分的速度、寫手機app還是要校搞,台灣吃苦耐勞的精神一定發揮得淋漓盡致;但若今天咱們比的是科學展覽、是演講還是比創業,那我們可能連自己怎麼輸的都不知道。

因為我們台灣人沒有企圖心。故此,我們沒有有理想抱負的企業家,只有算術了得的老闆。我們的團隊不會打野戰、巷戰,倒是閱兵大典很在行。我們的菁英學子爭先恐後要擠進大企業,景氣不好時則擠著要考公務員,反觀美國今天的菁英學子幾乎都想創業,大企業六位數美金年薪留不住他們。我在卡內基讀書同期同儕,畢業後進入科技巨擘上班的四年內都辭職創業了,之間成功案例也不下五六人。美國大企業在面對國內菁英,最怕的不是獵人頭或競爭對手,而是怕自己滿足不了手下的企圖心。

我們面臨的真正問題是台灣社會的封建文化與其衍生出的結構性問題。我們培植出來的領袖多選擇接受他國企業的領導,寧可乖乖交權利金去跟其他製造商低價搶市場,也不願意去開發新產品、新市場。或許我們七年級生又會想抱怨,推說老屁股擋在前面霸佔了所有資源,讓我們年輕人沒資源創業。

這或許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合理的批判,但卻不符合實情。今天的國際資本市場是開放的,不但台灣與其他亞洲國家的私募基金積極投資歐美企業,其實美國與歐洲的育成計畫、風險基金與私募基金都在世界各地探過路,不管是美國旗艦育成計畫招收台灣公司參與,還是Spotify、King Entertainment等從瑞典飄洋過海,還是Rocket Internet在世界各地複製成功新創模式,都充分顯示資本市場的高開放性與流動性。

講到這邊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今天我們改變不了現狀,真的是因為前輩把菜吃完了或是壟斷資源嗎?這應該都不是主因吧?

我個人以為,現在我們正在為我們失敗的社會教育付出代價。長久以來我們的社會不斷地將成功與快樂的定義壓縮,搞到後面我們逼學生去比賽查字典、比賽寫書法、比賽吹直笛,但是卻不教小孩做家事、煮飯等基本生活技能。到了國高中,我們甚至要小孩放棄任何非主流的興趣去準備考試。敢問,我們把小孩體驗生活的機會和意願都消磨光了,我們怎麼指望這些沒社會觀察能力的小孩會長大成為有理想、有能力去解決民生與產業問題的業主和員工呢?

今天若你能決定自己接下來的生活,你會想做甚麼?

你又會關心甚麼議題?想解決甚麼問題?是再生能源?是野生動物保育?是兩性平權?是外勞人權?是司法正義?還是另有想法?

如果今天我們獲得絕對的經濟自由與思想自由,我們若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那代表我們至今創造的價值幾乎都是別人替我們決定的。若是如此,我們如此依賴別人,還能埋怨誰呢?

若你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做甚麼,也付諸實行,那我非常敬佩你。這條路很漫長,我了解,但我希望能跟你分享我自己的心得:我們比四五年級生幸運很多,因為他們在我們這個年紀,根本沒有改變這條路可走。我們伏魔神兩世代生長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中,今天我們需要的不是指控,而是互相了解。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