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IS人質事件:瞥見日本冷漠的「自己責任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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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綁架了湯川遙菜、後藤健二兩名日本人,人質事件已經邁入第二周,湯川的喪命,讓後藤的安危更加深了不確定性,在日本政府極度緊繃,但社會卻普遍對這項議題疲軟,與其說對於人命存亡的關注,持「自己責任論」者似乎更佔多數。

日本人稱的「自己責任論」,指的是因為自我過失或自我選擇,做出罔顧危險的行為,其後果應由自己承擔。

「ご迷惑をおかけして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為您帶來困擾,真的很抱歉),大概是日本人常用語前三名。「買東西還要求分裝,帶來困擾了真的很抱歉」、「今天生病了所以得請假無法去上班,為各位帶來困擾了真的很抱歉」、「麻煩你幫我查公車時刻表,帶來困擾了真的很抱歉」,可說是適用各種場域狀況的萬用語。

我目前的工作職場中,分別有33歲、42歲和55歲的男性同事,差距20個年頭的世代,但看待這起人質事件,清一色是自己責任論的信者──為什麼要自己任性地到這麼危險的國家?又為什麼發生問題時,又要動用到國民的稅金和國家的心力呢?──「為什麼都不會想到這樣會帶給別人困擾呢?」當然,人的思考與意見無法部分代全體,卻也是我生活周遭的「主流」民意。

日本人為什麼那麼害怕帶給人困擾?在彬彬有禮的面容下,集團主義的影響甚深──從農業社會開始發展的村與群的概念,為了生存而聚合,為了集體和諧而努力之,繼而融入群體、隱藏迥異自身的部分,這份力量也如海浪一般勢不可擋地覆蓋影響著周遭,我想起每回在車站等車,站在一群制式黑色西裝套裝的上班族中間時,總感到格格不入,想把自己縮到最小最小一樣。集團位居至高無上的地位,一切以集團利益、集團價值觀為出發點,也因此,他們對於相對說法下的脫軌脫序者,極盡冷漠。

儘管集團主義已被認為是日本的文化特色,評論家古谷經衡認為,日本人卻普遍欠缺了「同胞」的概念。同樣身為日本人的同胞,在海外遇上危險,卻沒有想要營救的動力,而是認為人質本身有著不純動機才陷入困境,還浪費了國家稅金──這一類保守派言論,多為在大都市居住的中產階級,他們是經濟、社會階級中的強者,缺乏同理心,認為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這些任性、欠缺考量的行動,帶給整個集團組織困擾。但這樣的思考邏輯,並無法讓日本更強壯、更美麗,因為他們失去了「視同胞如家族」的基礎信念,遠離了國民國家的精神,成為異形、變質的近代國家。

自己責任論的近期例子,是2004年時的伊拉克日本人質事件。在政府反覆斡旋之後,三名被綁架的日本人郡山總一郎、今井紀明、高遠菜穂子終獲釋放,但回國之後,似乎才是惡夢的開始。即使郡山是自由攝影師、今井紀明當時只是18歲的少年,高遠致力於義工活動,但任何「人道」光芒並未阻絕掉日本的輿論撻伐,媒體稱呼三人是「傲慢的累贅」、質疑「沒有正式地向政府道謝也太奇怪了」、要求「機票費應該要本人支付」,最後他們以低姿態召開記者會,為自己「輕率魯莽不計代價」的行為,向社會大眾「謝罪認錯」。

道歉,似乎是比求援還要更優先、更合理的反應。過去是如此,這次的流程依舊,從綁架證實後,後藤母親的淚眼道歉,到湯川被殺害,湯川父親的鞠躬謝罪,這一幕一幕,既視感巨大。

日本媒體找到了現今在教育NPO工作、致力幫助失學少年的今井紀明進行訪問。今井紀明當時受到的撻伐與疲勞轟炸,曾讓他一度罹患人群恐懼症,過去承受過「自作自受」罪名的今井說,引起的風波、應該反省的部分,自己其實是最清楚的,但在被綁架的嚴峻狀況下,他真心期盼政府與國人可以用寬容、守護的態度,來看待人質救援行動。

根據日本《21 世紀社会デザイン研究 2004 No.3》期刊中,《イラク日本人人質事件とメディア報道》一文指出,媒體不應將當事人及其家屬形塑成與政府基本方針對立的異分子,一味以自己責任論的角度進行報導,媒體應該要更嚴謹慎重地對待人質事件的新聞處理,然而綜觀當時的新聞記事,遺憾地,事與願違。
時隔10年,日本社會、日本媒體是否做出了更多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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