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德族科巴尼守衛戰的台灣啟示

許多台灣人在建國的路上一直有被列強出賣的感覺，但另一方面，我們又在列強的保護下，以一種次國家的地位享受偏安。但國際局勢瞬息萬變，求生之道不是一廂情願建構自己的理想世界，時而怨忿，時而自滿。我們要隨時警覺美國的大國邏輯，我們也要注意輿論對華府政客的牽制，反之亦然，華府對輿論的操弄。一個月來庫德族在敘利亞邊城科巴尼(Kobani)的浴血守衛戰，有太多值得我們借鏡之處了。

惡名昭彰的伊斯蘭國，連恐怖組織蓋達都認為太過殘忍而分道揚鑣，但今夏在伊拉克與敘利亞發動攻勢以來卻無往不利。六月初，伊拉克百萬人的大城摩蘇爾（Mosul）一夜失守，伊斯蘭國乘勝追擊，沿底格里斯河連下數城，直逼巴格達，事態嚴重。處於內戰的敘利亞也兵敗如山倒，東半邊的國土幾乎全落入伊斯蘭國手中，只剩土敘交界少數庫德族的城鎮，由庫德族民兵奮勇抵抗。科巴尼便是其中一城，離北面的土耳其僅數公里之遙。

十月後，伊斯蘭國對科巴尼發動猛攻，但美國不認為科巴尼的守衛戰在對抗伊斯蘭國的整體戰略中俱關鍵性地位。近一個月以來美國官方不斷重申這個基調，美軍將領只擔心巴格達的安全，認為伊斯蘭國在科巴尼的攻勢只是佯攻，真正目標是巴格達。就算戰術上守住科巴尼，伊斯蘭國還可轉攻無數類似城市，美國將疲於奔命，反而弱化了巴格達的防衛戰略。

美國的遲疑土耳其了然於心，即便離科巴尼咫尺之遙駐有重兵，也不願派出一兵一卒，還關閉邊界，阻止境內的庫德族民兵加入戰鬥。甚至倒打一耙，轟炸土耳其境內的庫德族，以懲罰庫德族群眾在土耳其城市發動強大的示威抗議，指責土耳其與敘利亞激進組織暗通款曲，不出兵支援正在敘利亞孤軍奮戰的庫德族反抗軍，以弱化庫德族自治區的實力。

直到上個星期起，局勢有了變化，美國出動戰機轟炸包圍科巴尼的伊斯蘭國據點，但美國的整體戰略並未改變，重申不以地面部隊加入戰鬥。上周末國防部發言人更是明講，美軍之所以轟炸包圍科巴尼的伊斯蘭國，純粹只是伊斯蘭國想要。做為自認民主自由捍衛者的大國，這話說得相當沒有高度，伊斯蘭國所到之處腥風血雨，姦淫擄掠，聯合國一再警告如果科巴尼失陷，一場種族屠殺必不可免。但顯然這不是歐巴馬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所考慮的，遠不如當年的柯林頓，儘管身陷桃色風暴，仍不顧政敵牽連，毅然派兵介入柯索沃的衝突，阻止種族清洗。

美國防部對出動戰機的動機也只說對一半，每個失陷的城市當然都是伊斯蘭國想要的，但未見美國積極援助。真正的原因是庫德族的戰士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奇蹟般地守住了科巴尼。儘管軍事專家一天一天唱衰，科巴尼不可能守住，但美國人每天醒來或下班回家打開電視新聞，科巴尼仍然沒有倒下，庫德族的戰士仍然挺在那裡。當這一則一則的英勇故事被報導出來，包括一位女戰士身綁炸彈衝到伊斯蘭國的前鋒部隊裡，硬是擋下伊斯蘭國的挺進，輿論的道德壓力開始出現，庫德族不再是美國國防部裡戰略專家隨時可棄守的小城，這才是美國派機轟炸的唯一原因。

筆者寫此文時，科巴尼的戰事還在進行，伊斯蘭國的軍隊還未退去，但情勢已有了關鍵性的改變。儘管美國期中選舉在即，在國內政治的因素下，固然暫時不太可能派出地面部隊，但這幾天主流媒體已開始擴大報導科巴尼的處境，正式向華府發出輿論的立場，認為科巴尼是美國對抗伊斯蘭國戰略的關鍵，與國防部的基調迴異，向華府打臉的意味甚濃。在輿論的壓力下，美軍不但持續對伊斯蘭國轟炸，也開始以空投的方式，軍援科巴尼城內的庫德族戰士。更鼓舞的是，土耳其的鐵石心腸也開始軟化，重新開放邊界，還幫助庫德族戰士進入科巴尼，加入戰鬥。

這些改變其實只是列強的一念之間，但這是庫德族戰士不分男女用血與生命掙來的。當年西方列強為裂解奧圖曼帝國，硬生生的將庫德族的土地瓜分給四國：土耳其、伊朗、伊拉克、敘利亞。伊斯蘭國這場血腥的戰爭其實與庫德族完全無關，但他們被要求犧牲，他們的家園被當砲靶，他們的人民被迫流亡，百年來庫德族的女子與父兄比肩作戰，嬰兒的搖籃靠著母親捍衛家園的槍桿，如此世世代代。這次科巴尼守衛戰的指揮官就是位庫德族女戰士，不但在不可能中守住了科巴尼，也翻轉了女性不足以統帥軍隊扛動天下的性別刻板印象。

行文至此，不得不回頭反思台灣的處境，比起庫德族我們是十分幸運的，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們的幸運還剩多少？我們的偏安還能維持多久？先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們恐怕要先看清幾個事實，美國防守台灣未必是理所當然之事。冷戰末期至今，庫德族在區域政治對美國的暗助與重要性，早遠遠超過台灣，無論是推倒海珊、圍捕海珊、定位賓拉登，乃至於在伊朗境內的情報工作，庫德族都有不可抹滅的貢獻。兩年前當世界連「伊斯蘭國」這個名詞都還沒聽過時，庫德族就向西方發出警告，要抑制這個激進團體暗潮洶湧的組織活動，但被視為庫德族的陰謀，企圖攫取更多的自治權。美國的中東政策從未考慮庫德族的建國願望，還配合土耳其將其境內主張分離主義的政治團體(PKK)列為恐怖組織。

不管喜不喜歡，這就是國際現實，庫德族只能武裝自己來面對。同樣的，美國或許不願失去台灣，但它不會給你一張空白支票。如果台灣獨立有打仗的準備，我們不能只癡心妄想美國來救援，我們要有能力自己打贏幾場關鍵性的戰役。即便當年國府退守台灣，初始也是在美國的放棄名單之列，且不論蔣介石的政治，的確是他的軍隊與台灣民間充沛的補給把台灣守下來。不要忘記，美國的輿論是崇拜英雄的，不是去救可憐蟲的。

但令人憂慮的是，現在馬政府是否有防衛台灣的決心？兩岸的和解是政治上的事，但豈能本末倒置，只強調敵之不來，而不恃吾有以待之？何況馬政府上下盡是些敵我不分之輩，政府裡諜影幢幢，國防散漫、兵制敗壞、社會混亂，台海一旦有事，我們有的恐怕不是科巴尼，而是一個接一個的摩蘇爾。這樣的國防，到時我們只會聽到美國國防部裡的戰略專家討論，告訴美國民眾沒有台灣的西太平洋防線，美國仍能高枕無憂。 自己的國家，自己救，不是只是一句口號，這是不變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