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殺案、高材生、教育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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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2日,台北市南京東路的巷弄裡發生了一件殺人案,29歲男子張彥文因情關難過,當街持刀殺害了與他交往的一名22歲女性。一般來說,「情、財、仇」原本就是殺人案件的主要緣由,這起情殺案當然令人遺憾與憤慨,但也不能說完全令人意外。像嘉義今年8月也有一起20歲大學生懷疑高職女友劈腿,在口角後掐死對方的命案,很快就消失(甚至根本不曾出現)在眾人記憶裡。

話雖如此,這起殺人案還是引起台灣社會與媒體的高度關注,連日佔據顯著新聞版面。因為張嫌擁有高學歷(台大碩士)與好工作(任職於知名會計師事務所),而其殘酷手段(砍殺死者頸部23刀)與詭異行徑(當街脫下被害者衣物並親吻其下體),還有據報他事後以刀背「自殘」的作法(怕死?怕痛?出於減刑算計?),都不斷挑動媒體的獵食神經與閱聽者的高漲情緒。

張嫌犯案手段的殘暴詭異,一定程度滿足了部分閱聽人的窺探與獵奇心理。有不少意見認為無需就此詳加描述,否則恐引發不當模仿、社會不安、也讓死者的人格尊嚴二度受害。而張嫌頗為優異的學經歷,則讓這起新聞的標題往往強調「台大高材生殺人」,也有不少評論認為此舉不當,相關精彩立論甚多,本文不再贅述。不過我國教育部長吳思華24日在國會裡的相關答詢,倒是值得再思考一番。

據媒體報導,立委何欣純質詢吳思華時表示,砍殺女友的嫌犯堪稱人生勝利組,「他算不算好學生?」人格與行為的培育、養成,必須從在學時就要注意,現在鬧出高材生當街殺人,「到底教育部能做什麼」?他甚至認為從鄭捷事件到張彥文事件,凸顯高等教育完全「破功」。

若以殺人犯的存在(鄭捷是大學生,張彥文則是畢業多年的碩士生,兩人都是高等教育的受教者),來論證教育甚或高等教育的「完全失敗(或說完全破功)」。那麼筆者現在就可以斷言,台灣的教育永遠不會有成功的一天。罪犯受教育的程度與品質,固然可以看做是犯罪原因的一環,但將犯罪完全歸諸教育失敗,並據此質問教育部長能做什麼,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因為教育機構在這種觀點之下意味著是一間間工廠,學生或畢業生則被看作是這些工廠的產品,因此產品若有瑕疵(學生或畢業生犯罪)必定是品管不力。也就是說,只要把教育的品管做好,產品絕對不可能會有瑕疵(學生或畢業生絕對不可能犯罪)。是邪?非邪?

面對如此的問政,我們的教育部長是這樣回答的:「張彥文不是好學生,也不是教育要培育的人才。」也就是說,在國會殿堂上,教育部長竟正色與國會議員討論起一個29歲、工作多年的殺人犯是不是「好學生」,是不是「教育要培育的人才」。教育部長的發言,除了一定程度呼應立委的「教育品管」思維,更隱含著對「台大高材生殺人」新聞標題正當性的否定。不過其原因不在於不適當的標籤化與去脈絡化,而在於張嫌根本不是所謂「好學生」(「台大高材生」當然是符合台灣社會想像的好學生)。

筆者想問的是,張嫌都畢業幾年了?討論他是不是「好學生」的意義在哪裡?犯案就不是「好學生」,反過來說,是否隱含著「好學生」就不會犯案的思維?誰說一個受到良好教育的「好學生」就不會犯錯、不會犯案、不會殺人?我們的高中與大學給了學生甚麼樣的教育,與接受這些教育的學生「不會犯案」的結果,兩者的關聯性何在?吳思華部長一席「殺人犯當然不是個好學生」的發言,我聽到的是對教育過程中因果關係的錯置與輕忽、對不合品管畢業生的排除與否定。部長當然想藉著這起命案凸顯教育之本旨,但其背後卻是一片虛無。

吳思華部長也以張嫌之例說明獨重智育可能產生的問題,表示「十二年國教入學制度的調整,也是追求五育均衡,不能只是智育掛帥。」其實也不必去扯德智體群美的虛幻五育均衡(捫心自問就好,哪個做得到?)就光談德育好了。現行課程的德育比例有多少?德育又該怎麼教才會有效果?筆者的意思是,德育不能只是打打操行成績(當然,該不該有操行「成績」?操行成績又該怎麼計算,又是一個超級難題。值得思考的問題是,為什麼通常功課好的孩子,操行成績也好?文靜不鬧事等於操行好嗎?),一個品德不好的孩子,要怎麼樣才能把他「教好」?(而不只是記過開除)誰會?面對教學進度與升學壓力疲於奔命的老師家長學生們,真的還有時間心力處理好這一塊嗎?

教育部長稱「十二年國教入學制度調整,就是追求五育均衡」,五育和五育均衡的真正意義在哪裡?德育為何與群育分開?在邏輯上能夠想像一個品德優秀,但極度不合群的孩子嗎?「五育均衡」與「其中幾育表現優異」這兩種情況,在入學選才的設計上,為什麼要讓五育均衡的孩子擁有比較好的入學機會?(普通中學強調智育、美術學校強調美育,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要裝模作樣搞得大家那麼累?)

此外,教育現場真的提供了五育的教育嗎?哪一個高三生的美術課沒有被借去考試、或者拿來「休養生息」過?班級導師與一般家長什麼重視過孩子的體育、音樂與美術成績?一個智育獨強的孩子(這可多了)跟一個五育均衡中等的孩子(不要說「五育均強」,「五育均中」的孩子可能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幾個),一般的大學或高中選誰?或者說,一個智育獨強的孩子,跟一個體育或德育獨強的孩子,學校選誰?

話再說回來,這些事跟張嫌的殺人案,真的有關係嗎?就算有關係,在辭藻文章與漂亮話之外,那些真正值得我們思考、實踐與改革的,我們真正去面對過了嗎?

面對這樣的情殺悲劇,在國會殿堂之上,由不適當的人在不適當的位置說了不適當的空話,只不過讓整起事件增添了更為深層的悲哀。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