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想想】船難後 遭政府與媒體玩弄遺棄的罹難者家屬們

8月中復歸記者崗位後，我規劃所跑的第一個新聞是世越號船難的後續處理問題。連日來，我每天下午趕赴首爾清雲洞居民中心，那裡離南韓總統府青瓦台只有幾百公尺的距離。

因為船難而失去子女的家屬，在活動中心前紮營。不論日曬或是雨淋，他們都一直待在那靜坐，為的只是希望離他們只有一線之隔的朴槿惠總統能與他們碰面，親自解決船難後留下的責任釐清問題。但至今已超過10天，總統仍避不見面。

世越號船難是百分之百的「人禍」，包括事前船隻的安檢與超載問題、事發時船內人員要求乘客於客艙等待，卻先行逃出船外；政府部門怠忽職守，延宕搜救作業，並透過媒體發送「正全力搜救」的假消息。罹難學生父母們希望過失都能被仔細檢視清算，以對冤死的孩子有所交代。

在南韓國會，世越號船難問題釐清原被排定在國政調查程序中，以朝野共同召開特別委員會的方式質詢與調查細部案情。在野的新政治民主聯盟（新政聯）因要求青瓦台高層以證人身分出席聽證會，而引發執政黨新世界黨的反彈，雙方政治角力演變成激烈對立，又碰上世足賽與7.30國會議員補選的競選活動，國政調查一延再延，兩天前無果而終。

在此過程中，許多罹難學生家屬共同要求制定「世越號特別法」，希望以賦予具強制力的搜查與起訴權，真正釐清包括政府在內的各方責任歸屬。但南韓朝野對《特別法》內容卻爭執不下。

新政聯主張，應成立真相調查委員會，並於其中配置特別司法警察官，以強化調查權限，真調會應由朝野與罹難者家屬共同組成，過半贊成時，議決即可生效；新世界黨卻認為在真調會內賦予搜查權將動搖司法體系，並有違憲嫌疑，更主張真調會由總統，國會議長、大法院院長與遺族各推代表，另外議決須超過三分之二同意才通過。

新政聯批評執政黨的真調會提議，在人事安排上有親政府嫌疑，新世界黨反指在野黨只處心積慮想壯大聲勢，雙方對立激化，直到兩黨進行協商後才出現進展：新世界黨在真調會組織上讓步，讓朝野各推5人、大韓律師協會會長推薦2人、遺族推薦3人代表列席，不過新政聯為與新世界黨彈劾，也放棄強調搜查與起訴權，讓罹難者家屬大為光火，憤而表示無法認同協議案，並直接出面與新世界黨談判。

而50天前，一名罹難學生父親─被稱作「維珉爸爸」的金英梧，開始在光化門廣場絕食，希望《特別法》能早日通過，讓實質調查與真相釐清能迅速啟動。教宗方濟各訪韓期間也親自會見維珉爸爸，使他成為代表眾多罹難者家屬的人物。但之後，對金英梧的惡意負面報導卻接踵而來。

部分保守派媒體指稱他「在船難失事期間對朴槿惠罵髒話」、「離婚後未支付贍養費、不關心小孩」、「發動絕食只是為賠償金」、「現加入工會，立場可疑」，逼得金英梧不得不拿出歷來匯出的養育金存摺，並掀出從正規職員轉為派遣工的悲慘境遇。

保守派媒體企圖醜化並「抹紅」金英梧，藉以弱化家屬訴求的正當性，卻連帶使網上對亡者家屬的負面攻擊更加激烈，使他們心靈受到二度傷害。協助家屬處理後事的大韓律師協會宣布將對散布謠言與毀謗者提告。而金英梧不久也因健康惡化而送醫，他表示，待健康稍微恢復，會再透過絕食表達訴求。

金英梧辱罵朴槿惠的攻擊報導見報後，女兒在船難中身亡的家屬發言人俞敬根對記者怒斥道：「不只是維珉爸爸，4月17日(家屬聚集在體育館等待消息時)，我們所有父母都是這樣的。原本在現場以為可以被救起，卻連救都不救，向政府哭喊著拜託搜救時，都只得到『盡力中』的謊話。我請問，現場是有誰能維持理性？我們所有父母都崩潰了，媒體卻唯獨把維珉爸爸弄得像個怪人一樣，真是過分。」

前天，罹難者家屬正在向記者們陳述著想念自己的孩子，以及對船難後事處理的希冀。一名男性卻拿著抗議標語試圖進入帳篷中抗議，他咆嘯道：「船難不是都定調了，你們幹麼還在這裡？都是有目地的嘛，你們走，現在立刻滾！」最後他被警察架離。

一位罹難學生的母親，終於按耐不住情緒而崩潰。「我真的很心痛，憂鬱得快死了，為什麼連我孩子死活都不管的人，跑來這邊還讓我們這麼難受？」檀園高中2年7班罹難者吳英石的媽媽權美華哭喊著。她無奈又徬徨地說：「我們遺族們完全不懂政治，我們守法著，把一個孩子養大，一家人就這樣單純生活著而已…」
 
處於朝野鬥爭及與媒體連帶的權力遊戲下，船難中痛失子女的家屬們，無助地堅守著要求實質的真相調查。諷刺的是，教宗剛走，但船難後的矛盾與對立才剛開始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