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之後,我看見走出荒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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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我從每天上班都會經過的捷運站入站,在月台邊停下腳步,等候列車。一旁的男生用手機玩著神魔之塔,兩個女學生聊著影集,中年上班族接聽電話。列車開門,裏頭的乘客魚貫而出,上車的人們在擁擠的車廂各自尋得立足之地,之後又回到手中的5吋世界中。一個大叔與我對到視線,我讀出他的眼中帶有非常輕微的焦躁。這場景就跟長久以來的台北上班日一樣,只是江子翠事件後,車廂中除了乘客之外,還搭載了些許焦慮與恐懼。
 
這種情境的轉變,使我想到卡繆的小說<瘟疫>。故事描述一座名為俄蘭的城市,突然間消失已久的黑死病在城裡爆發。該城被當局封鎖,居民在死神的陰影下,如何在信心與絕望之間掙扎、生存。在城中,人們一如往常地到餐館飲酒、上戲院看電影,試圖維持平靜生活的幻象;有人開始趁火打劫,陷入瘋狂與失序之中;也有人振奮精神,組織巡邏隊、醫療團來為抵抗瘟疫奮鬥。在瘟疫爆發前,從沒有人想像過死亡離自己是如此接近,而當災難降臨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時,人們開始驚慌失措。
 
 
瘟疫(圖片來源:Ignacio Serrano
 
這正是此刻台灣的寫照。不論給兇手貼上什麼樣的標籤,想努力將這起悲劇歸結於個人因素,都無法抹滅社會結構扭曲的事實。在馬政府執政下,民不聊生,貧富差距擴大,人權法治倒退,公平正義不彰。在財團與官僚的掌握下,整個社會的多數人口都是處於差別待遇的位階上。少數的社經地位高者,沉浸在紙醉金迷中;多數的市井小民,窩在小確幸中舔拭羽毛。
 
長期處於劣質的媒體、教育環境下,大部分人失去對危機的察覺與反思的能力。三月時,一群勇敢的青年與公民,為了阻止出賣台灣權益的服貿協定闖關,引起了浩大的佔領立法院行動。筆者認為,做為一個真正的公民,在面臨民主法治淪喪的危機,不可能對此次彰顯民主價值的社會運動毫無感受。然而,事實上多數人仍活在自己的世界,甚至不明究理指責為暴民、破壞社會秩序。
 
這就是荒謬(L'Absurde)。
 
法國作家馬爾羅(André Malraux)說:「死亡是無可辯駁的論證,說明了生存的荒謬性」這場悲劇瓦解了大眾對問題的偏見與忽視,將每個人擲入殘酷現實的競技場中。政治、經濟、社會議題,對一般人來說是遙遠且複雜的。服貿對產業有衝擊? 只要有競爭力不怕啦。多元成家? 我不是同性戀跟我沒關係。歷史課綱調整? 不就是改幾個字沒差吧。但是在捷運發生的兇殺案,就如同瘟疫一樣,它襲擊、擄獲任何人,是不分身分、收入、性向的。不論是家住帝寶的富人,還是露宿街頭的街友,都可能成為刀下亡魂。這種「公平」且直接的威脅,粉粹了玫瑰色眼鏡,強迫其直視對比銳利、刺眼的現實。
 
馬爾羅(André Malraux)(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當維持和平的高牆潰倒,失去保護的人們,就像瘟疫壟罩的俄蘭城市民,徬徨無助,分寸盡失,現實上演荒謬劇。民眾怒哄要殺人償命,官員指責沒人見義勇為,媒體開始渲染甚至抹黑。這些舉動能夠修補受創的心靈嗎? 人們說社會病了,此刻我們已不需要再多的安慰劑,而是根治疾病的藥方。
 
卡繆寫道:「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瘟疫;沒有一個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免除得了的。」面對震撼人心的悲劇,沉澱心情之後,張開雙眼環視我們的社會,土地徵收、性別平等、自由貿易、法治人權⋯⋯這些懸而未解的議題,是防止悲劇再生、超脫荒謬的起點。社會是人群共同建立的,每個人對其都有權力及義務,去導正發展的方向。面對令人憤怒、痛苦的現實,人的偉大之處就是堅持。他不是轉身避開悲慘,而是置身其中,努力不懈,去體驗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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