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我的「新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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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叫市中心那座下班時會行經的公園為「新公園」。那彷若有一點年紀的在地台北人,生活中互相得以確知對方身分的通關密語,若聽到人家稱呼那座公園為「二二八公園」的話,那人不是外地人、就是太年輕,不知道太多往事的人。而在我們成長的很長一段時間,它的真正名稱「台北公園」,其實並沒有人這樣稱呼他。
 
那是日本人在台北市蓋的第一座現代西式公園,之所以稱作「新」,是因為相對於第一座公園圓山公園的「舊」。我並不知道圓山公園是什麼,查詢資料,發現圓山公園跟東京的上野公園類似,那並不是西式的、有圍牆、有界線的休閒花園,而是一個包含了動物園、遊樂中心等設施的龐大區域。但在童年時期,並沒有聽過誰稱呼那是「圓山公園」,只去過後來搬家的動物園、或者在兒童樂園中玩過碰碰車。
 
畫名:新公園所見,作者:小山不老,年代:1931(第五回台展入選),左後方的建築即為今天的「國立臺灣博物館」。(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新公園」門口有兩條銅牛,台北市長大的小朋友應該都騎在上面照過相。其實他們並非一對,細看會發現一些微小的差異。兩頭牛是由兩個不同的團體,在不同的時間,分別因為相異的原因,捐贈給圓山神社的紀念物。兩頭牛如此神似,以至於我從小就對他們有誤會,一直以為「那對銅牛」是1935年滿州國送給台灣總督府慶賀「始政四十年」的禮物。不過從圓山來到新公園,他們的確變成一對,並且經常移位,鎮守過公園門口、也曾佇立在已然沒落的台灣博物館大門。其實,公園中有著殿堂般的西式博物館,宛如紐約,正是當年台灣作為日本人展示現代性的樣板櫥窗。
 
這種現代性的展示,儘管是同時的台灣人所企盼,但也暗藏了殖民者對於自身治理成績的洋洋得意。是以日本人走了之後,後來的國民黨政權,也在公園裡注入了許多具有中國意象的元素。劉銘傳買來的全島第一台火車「騰雲號」、博物館附近有點突兀的京式亭台樓閣,以中國風味重建,失去閩南特色的景福門,至今都依然在公園的某個角落,不太重要的被展示著。
 
這些文化特色的注入,其實也是一種政治,它傳達了統治者對於民眾所擁有公共空間的干預,讓我們的生活空間中無處不是政治。隨著台灣民主化的腳步,具有中國符號的政治的介入逐漸被轉化為對歷史的重新審視。1996年,公園改名為「二二八紀念公園」,但要為由政治犯所設計的紀念碑立碑文時,政府又與受難者爭辯不休,最後決定以「有碑無文」的方式呈現。
 
俯瞰二二八公園。(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然後是每一位總統必定要在每年的二二八那一天,代表政府向受難者道歉。一開始有點違和,因為是一位也差點變成受難者的總統的致歉;然後變的行禮如儀,因為幫公園改名的市長成了總統。然後又變得更奇怪了,因為現在那位總統,向受難者道完歉後不久,又會去被受難者認為是罪魁禍首的獨裁者靈前弔唁。使得本來應該很偉大的有碑無文詮釋,又被轉為有受害者,沒加害者的荒謬。
 
弔詭依然,公園也一直都在那裡。除了統治者所意欲鑿痕的的殘跡,它也曾經是黑暗王國的夜之子交誼之處,曾經是老台北人的約會場所,圍牆拆除與捷運通車後,它更成為市中心上班的人經常穿越的所在。也還有一些不知變通的人,像我,無論它被改叫做什麼名字,始終都硬是要叫它「新公園」。
 
 

後記:關於銅牛的故事,我自小就一直以為是滿洲國送來的禮物,承蒙網友Chenchung Wang、Spring Chen不吝指教,才真相大白,特此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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